第一次见他穿浅色的衣裳，我新奇地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二十几秒，直到“哒哒”的步伐声响起，这才转移了注意力：“你穿的是木屐？”

他袖中掏出一柄扇面题着字画的折扇，潇洒支开：“正是。”

我有点嫉妒地看了看他脚下，没好气道：“我们今天出远门，你就穿这个？”

他收了折扇，悠闲自在地步了过来，眉宇间惬意自如，他望着我，一挑眉角，不解道：“有何不妥？”

“去往青州的路上，要走一条山路，你道如何？”

“我们有轻骑可乘，亦有马车可坐，便是山路马车轻骑皆不可行，苏姑娘觉得，觚削的檐角，较之山间的石道则何如？”

此话一出，我立时噤了声，一时间竟不知该对什么，素来自负牙尖嘴利，遇上他就蔫了气，只得不再计较。已是寒露过后，青州天气却依旧温和，山水明净如初，青阙湖上如诗如画，红笺尺素啼青鸟，长天碧水主逐流光。掀起帘子，放眼看去，一切都好似和记忆中分毫无差，湖岸边青石板，拱形桥，灰瓦房间时而高起的楼阁，酒旗招摇，绿烟荫郁，红袖佳人，斜撑着画伞，踩着步子缓缓走着。水面山影荡漾，鳞光闪闪，画舫接连，水色映天，丝竹管弦悠悠，绕耳不绝。只是，这赏景的人，心境却不复如初。“既是不愿看，又何苦为难自己？”

暗影斜卧在对面，嘴角隐隐挂着笑意。这马车楚云拓也真是有心了，这么宽敞的地方，多来六七个人，也是容得的，前提是不是每个人都像对面那厮一个人便占了一排。我放下了帘子，不悦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惆怅罢了。”

“惆怅？”

“是。倘若没有来到这里，我这一生都不会体验这样残忍的生离死别。如今再次回到这里，风景依旧，不见故人，心底难免落寞。”

他睁开眼，盯着我的眼，神色微讶：“莫不是说青州不是你的故乡，那你究竟来自何处？”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北疆？”

“不，比那儿还要遥远，在我们那里，你可以每天只要在家里，就可以看到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事情。人们彼此之间，即便少不了利用阴谋，可是不会打打杀杀，大多数人都是寿终正寝的。”

“那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儿叫中国，一个很美好的国度，只是太过遥远，这儿鲜少有人去过。”

“见你的模样，你很是怀念那里。我真有点好奇，你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眨巴眨巴眼睛，我向他招招手，他乖觉地坐起身子，把耳朵凑过来，静等我的下文。“这是个秘密！”

一把推开他的脸，笑得直不起身子。到了山脚下，我与暗影不得不弃了马车，徒步而行。万安寺所在之处钟灵毓秀，一路上山而来，四周峰石罗列，花木扶疏，鸟鸣声幽，溪水潺潺，无不给人一种沁凉自在的感觉。朱红色门前，守寺的小和尚竖手胸前，朝我行了佛礼，问清了我们的来意，也未作通报，便领我们进来了。“小师傅，你不怕我们是大邪大恶之人，对你们寺庙不利？”

小和尚不急不缓地走着，手中捏着一串念珠，念念有词，听我这般问，停了步子，恭敬道：“阿弥陀佛！施主二人面无凶相，便是大邪大恶之人，入了我寺，得住持清静经度化，也算是助住持增了出家的修行。”

暗影拢拢袖口，露出白净的一双手来，他朗笑一声，淡雅道：“小师傅，听你这般说，显是很敬仰你们住持，有句话，不知你们住持可有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

小和尚又是规规矩矩一个佛礼，慢吞吞道：“阿弥陀佛！小僧不曾打诳语。”

我斜瞪了暗影一眼，眼神示意他不要惹事，正题要紧，转脸对着那小和尚，温和一笑：“小师傅还是继续为我们领路罢。”

“施主这边请。师傅就在禅房。”

智圆和尚的禅房我早些年就去过，所以没有什么新奇，倒是暗影有些讶异地皱了皱眉，那样落好似在说，一个住持居然禅房如此简陋。是的，也确实简陋了些，这屋子的一切几乎都是竹制的，屋上的瓦片也是稀疏，雨天只能险险遮蔽。娘亲说，智圆和尚尊崇苦行，我当初笑了笑，不置可否，如今想想这智圆和尚的身份，不免有几分喟叹。“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师傅就在里面，小僧告退。”

我刚欲弯身致谢，暗影伸臂拦住我，缄默不言，我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将那小和尚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方道：“小师傅若是无要事在身，不知陪我二人走一走，可否？”

小和尚颔首，慢步向前，推开了门，伸手做出请的姿势，暗影皮笑肉不笑道：“小师傅先行。”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这小和尚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疑点，刚想开口责备他的不敬，却见那小和尚慢慢抬起脸，回以一个无害的笑容，先我们进了屋，可我们伸出的脚还未迈进门，却见他一下子慌张倒地，指着上方尖声大叫一声，念珠碎裂开来，四处飞溅。暗影一个箭步冲进去，亦是脖子上仰，吃惊地愣在原地。“喂，怎么了？”

我自己提裙走了进来，一转脸，不比那小和尚好到哪里去，同样亦是一声尖叫，那智圆和尚悬梁自尽，地上的竹椅歪斜在一旁，我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