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燕子胡同,兄妹两人前后下车。 曹氏得了信儿,急忙从内院过来,看着眼前的两人,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倒不是她声音哑了、或者是激动的,她就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唱哪一出。 她是不是要继续唱被权势迷昏了头的坏叔母? 温宴一眼就看出了曹氏的为难,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道:“我们去祖母那儿说话。”
一看宴姐儿这亲昵的样子,曹氏悬着的心可算了落回了肚子里。 天天梗着脖子骂人,可太累了。 戏虽然能演,但不适合她。 谁想一整天操心了家中里里外外后,还要阴阳怪气地骂人啊。 她还是喜欢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的。 曹氏高兴了,和温宴一面走,一面凑着脑袋说话。 温辞跟在她们后头,看两人的背影,活脱脱的一对母女样。 穿过月洞门,二进的院子里,温慧和温婧正在踢毽子。 踢毽子是温慧的拿手好戏,盘、拐、磕、蹦,自不在话下,会的花样也多。 见曹氏和温宴手挽手进来,温慧脚尖的毽子高飞向了屋顶,她自己也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曹氏抬手点了点她:“毛手毛脚的。”
温慧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温宴忍俊不禁,冲黑檀儿指了指。 黑檀儿倒也给面子,飞身上了屋顶,一爪子讲毽子给拍了下来。 温慧捧着她的毽子,等曹氏和温宴进了正房,这才去问温辞:“哥哥,母亲和阿宴……” “没事儿,”温辞笑了笑,“都过去了,你别担心。”
温慧半懂半不懂地点了点头。 木炕上,桂老夫人正喝羊奶羹。 她事事以养生为先,可近来添了这么一桩事,不可能一点也不受影响。 温宴把今日状况都说了一遍。 饶是温辞好端端地坐在面前,桂老夫人和曹氏的脸色也难看极了。 曹氏性子急,哪怕是在老夫人跟前,她也没忍住,噼里啪啦开始骂。 她本是不会这些难听词语的,全是为了唱戏骂宴姐儿,这些天勤学苦练,才学了些皮毛。 脸皮薄,又是装的,前几天即便是骂温宴,也会下意识地收着,很多词语、句子根本出不了口。 这会儿气急了,根本管不住嘴,多难听的话都冒出来了。 院子里,温慧和温婧没有进屋子,只是竖着耳朵听里头动静。 温宴的声音不重,她们听不真切,直到曹氏破口大骂…… 温慧撇了撇嘴,险些吓哭了。 母亲何时这么骂过人呐? 不是说都过去了吗? 温婧也懵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把曹氏给气成这样。 她是庶女,但要她来说,嫡母极其和善。 费姨娘也好几次说过,虽然女人之间会有些小心思,但她觉得,若注定要给官家做小,有曹氏这样的主母,对她、对温婧,都是天大的好运气。 桂老夫人端着碗,睨了曹氏一眼,却没有打断她。 因为她也想骂。 可这不符合她的性子。 她曾经是临安城里脾气数一数二和善的老夫人,向来笑眯眯的,怎么可能骂人呢? 自己骂不得,听曹氏骂一通,勉强出了气。 只是曹氏骂人的水平实在有限,最初的那一波过后,基本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词了。 桂老夫人听得不得劲儿,干脆道:“行了,在孩子们跟前胡言乱语,不合适。”
曹氏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讪讪笑了笑。 她暗暗想,厉害还是老夫人厉害。 可惜,这辈子怕是无缘听见老夫人失态了。 桂老夫人看着温辞,沉声道:“祖母知道你是个端正的孩子,我们府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以前你没有遇见过这样的龃龉。 祖母现在要告诉你的是,无论是你自己走科举路,还是作为侯府子弟,外面什么腌臜状况都会有。 甚至,不会比你今天遇上的事情小。 每走一步,都要多思考,也要多商量。 外头说不好,家里上下,肯定不会害你。”
一席话,说得桂老夫人心头滴血。 定安侯府为何会没落? 不就是前几代有子弟糊涂,斗鸡斗蛐蛐败了家业,做买卖营生还被牵连进了争储,最后只能苟延残喘吗? 若是祖辈之中,但凡有一两个子弟脚踏实地、在皇家跟前做点儿事,也就用不着她这个老太婆,成日算着多活一天是一天了。 温家,除了这块匾,真是什么也不剩了。 原还有个争气的温子谅…… 想起长子,桂老夫人就心痛万分。 以前只觉得温子谅拒了永寿长公主是傻,娶夏氏也傻,现在一看,养出皖阳郡主那样心黑的女儿,长公主分明就是蛇精、蝎子精! 她先前就猜测过,温子谅出事,长公主怕是没少落井下石。 年少时的求而不得,竟然让这阴毒人记恨到了现在。 温子谅不在了,皖阳郡主“女承母业”,来害温辞。 这要是算计得手,她也别养生了,能不双脚一蹬直接下地,就已经不错了。 等温辞应声,老夫人打发了曹氏和他出去,只留下温宴说话。 “老话说,吃亏是福……”桂老夫人低声道。 温宴莞尔。 她当然听出来了,老夫人这句话少了个“虽然但是”。 老夫人一点也不想要这个福气。 刚巧,温宴也不想要。 皖阳郡主最大的失误就是自负。 她自负的以为,温辞会被她骗得团团转,以及没有人认得陶三。 确实。 温宴本来是不认识陶三的。 陶家早离开京城了,陶三又只是陶家的旁支。 若不是上辈子陶三画的那副画,温宴根本留意不到去查皖阳郡主的面首们的出身、背景。 今生,陶三是恰恰撞到了温宴跟前。 不然,她在意识到这是一场美人局后,当机立断的安排之中,是没有浩浩荡荡去顺天府这一环的。 “祖母,我还得再去趟衙门,”温宴轻声道,“福气,得传出去才好。”
桂老夫人面不改色,只应了一声。 等温宴出去了,她才呵的笑出了声。 看看,还知道传福。 宴姐儿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