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周的星期四,这是定时要做的功课,持续了十几年。顺原路返回,路过我家再往西骑行约五六分钟就是座大山,当地人称其为老做头,意思是如祖父般慈祥。正式工作开始。撂下车子背竹篓上山,使用断断续续的手电光寻找沿途只有我能看懂的记号。这全是经验和汗水的沉淀物,每年需根据实际情况做适当调整。顺记号一路走来,远处已经能依稀见到不少职业采菌人的身影。这时候更要注意关闭光源,不被他们发现。大约四点前来到一片“天堂”之地,这里满是稀有的野生菌,是我一切资金的来源,只属于我的“领地”。这里地况崎岖,土壤肥沃,日照充足。虽然采菌人常说“采菌看天意”,就算再怎么控制范围,反复确认地点,也不能百分百预估野山菌的出现。但我好像在这方便运气特别好,只要找,就从未失手过。什么松茸、青头菌、喇叭菌、鸡菌、红黄牛肝菌、大红菌等,种类繁多且数量喜人。当然,我还会适当采一些见手青,尽管这家伙稍带些毒性。零点时分才下了一场阵雨,再加上这季节温度刚好,正适合菌类生长。怎能不来大赚一笔?放下竹篓,取出自制手掌长短、极细的木挑,动作娴熟地取菌。这时候要小心,一旦菌丝被破坏,再好的品种也不值钱了。就这样热火朝天地干到了六点,一个大竹篓基本装满。除了直径太小的菌崽外,值钱的都被取光,这才志得意满地把菌坑回填,以便未来还能再长。等我背竹篓下山时,有些新手才刚上来。哼,水分充足温度适宜,野山菌长势迅猛,这时候再采恐怕已经开伞裂缝或脱帽了。还有什么价值?我哼着小曲儿,得意地走着。等快到山脚时,忽然一个人影从旁蹿出并大喊:“呔!留下买路钱!”
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儿换做别人非要被吓一跳,可我心里根本不起一丝波澜,随便应付的答应一声把竹篓放下。“我说小子,你怎么总像个木头?一点意思都没。好歹害怕一下啊!”
说话的是个干瘦老头,秃顶,花白胡须,名叫茂爷,是我的下家,专收奇珍再倒卖。他也不客气,过来就开始翻看我的战利品。一边翻,一边啧啧有声。我始终没说话,斜靠着一棵树,看着晨光将要点亮整座大山,右手在腰间袋子里把玩着那些钢珠,发出轻微的碰撞及摩擦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茂爷说:“小子,你果然没让我老人家失望。嘿嘿,都是上好货色。哎呀,看来我眼光不错,一早与你合作回回都能占尽优势。”
边说边从帆布的斜挎包里取钱。别看茂爷贼眉鼠眼,一脸偷锅卖儿女的奸诈相,可做事却很细致。他包里的钱都是成沓捆扎结实的,每次付款大致一查就可以。出手大方,从不耍手段。“拿着,你的活命本儿!”
他抛给我这次的费用。我看都没看,只在手里一掂,三沓?“怎么,今天给得多啊?”
茂爷嘿嘿一笑,露出那缺失的一对儿大门牙:“一沓是这次的,一沓是上次你帮着找老蜂头的。雇主说了,要不是你够拼,他那上不了床的丢人病也不会药到病除。啧啧,吃药看病花了万把块,还不如你采得奇药好使。他不加钱,我都不愿意!”
看他满脸得意,准知这老小子从中获利更多。算了,他是中间人,少了茂爷我再大本事也玩儿不转。这是应该的。“告诉他别乱说。这些内容不该被太多人了解,恐怕引起祸端。再说,现在那种蜂被这里人视为神物,如果走漏消息,我的小命还要不要了?”
茂爷哈哈一笑,拍着我肩头,故作神秘地说:“小子,你当茂爷什么人?会不知道这个?”
点点头,我又问:“那第三沓又是什么?”
“哦!”
茂爷一拍手,假装想起这一茬儿,解释说,“这是新雇主的见面礼。”
“哦,怎么个意思?”
我斜眼看他,一脸怀疑。“诶!别误会、别误会!”
茂爷忙说。他看看四周无人,但又出于谨慎,上前两步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小子,你忘了之前我提到过那位,他……”不等说完,我迈步就走,头都不回。意思很明显,小爷没工夫陪着有钱人玩,更不愿被当枪使。茂爷见我不满,慌忙背起竹篓在后猛追。他那干瘦如柴的手在不停挥舞,似乎是想揪我衣服后襟。可他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就算揪住,凭那瘦骨嶙峋的身板儿,能拦得住我?再说,别看茂爷这德行和年纪,平日里却花天酒地,不该干的全干了,体力不是一般的差。现在什么年代了?得亏他窝在大山里,一旦出去就凭这喜好,准要被大檐帽抓进去“展览”的。到了山下,我已经听到如猪抢食的闷哼声。也不管他,翻身上车准备离开。茂爷见拦不住,放下竹篓,狠咽唾沫喊出一句:“一……一万……白花花的一万多票子啊!”
这喊声都破音了,老头子是真玩儿命。闻言我心里一跳。一万块?那个年代,平常人家有多少能随便拿出一万的?就算我采菌、采高山野蜂蜜,恐怕都需要两年才能攒到。“怎么说,你没诓我?”
我回头问。茂爷见有门儿,又背上竹篓,蹦跳着过来,好像这一瞬间面不红了、气不喘了,连心跳都平稳了。这路人就这样,利益当头,就像用了五石散,让他把自己亲儿子按水盆里淹死恐怕都干。当然,茂爷这样的,注定光寡孤独一辈子的命。这老小子可能也明白,根本没想过找老伴儿的事儿。“找这么多次,究竟什么买卖?你知道我的本事,超出能力范围的钱不挣。”
擦擦额上的热汗,茂爷深吸口气:“哎呀我的祖宗,那是当然了!我是生意人,知人善用,刀尖儿上钢那是必须的。否则怎么向主顾交代?”
“好了,哪儿那么多臭词儿?快说,我还有事。”
茂爷恍然,加快语速道:“晚上十点,海馨酒店0209房间,姓方,报我字号。是仙丹才敢找你!”
什么叫仙丹?这是采丹人的行话,意指可炼制惊人丹头的原材料信息。我一点头,蹬车要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这消息他也知道?”
茂爷一拍手,摇头像拨浪鼓:“祖宗,我明知你和他不对付,更明白你的脾气,就算再给十个胆子也不敢啊!起码,我没邀过。”
点点头,我这才满意。“唉——话又说回来了,他怎么说也是你的亲小叔,什么不愉快会反目成仇让祖宗你记恨十几年?”
茂爷小声嘀咕着。我听到了,回头还他一双冷光,吓得茂爷一缩脖子赶紧闭嘴。“嘿嘿,我说错了,说错了。”
一指背后竹篓,茂爷顾左右而言他,“我……我是想问,为什么你对这世间罕见的东西所知甚详,手到擒来?难道有神仙传授?”
“哼,该死的家传!出力不讨好,整日冒险与死神打交道。”
我没好气地说。随后拿了两沓钱又抛还给茂爷。见他一愣,我解释:“帮我物色个彩电。要最大的!有用。如果这钱不够你先帮我垫上,之后大不了根据缺的,再做苦力还你就是。”
看了看我,茂爷试探性地问:“为了她?”
“知道还问?快着点儿,你知道我脾气急,最烦等人。”
说完骑上车离开了。“我说,这玩意儿要有指标,可不是随便能弄到的啊!”
茂爷扯脖子大喊,却根本不清楚我听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