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伊拉脚步匆匆,几乎是一路小跑过走廊,第一次不是因为心不在焉而是完全无视了所有向她行礼的人,也没有意识到她甚至忘记了穿鞋。 但当她冲到议事厅前,想要像平常那样直接推门而入时,却第一次被拦在了门外。 守卫没敢在一向被宠爱的王后眼前面无表情地交叉起长矛,而是伸出了手臂,用为难的语气低声告诉她:“陛下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去。”
“……连我也不行吗?”
茉伊拉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结婚以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那让她越发不安,却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让眼前的守卫退开。 橡木门上黑铁铸成的石榴枝图案突然间变得如此陌生又冷漠,茉伊拉无意识地绞着自己衣袖上的花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沮丧地低头离开。走出没多远又不甘心地突然转身,差点撞上身后措手不及的侍女。 “茉伊拉。”
阿格尼丝懒洋洋半醒不醒的声音拖住了她的脚步,“不是说好一起吃晚餐的吗?”
她回头望去。新寡的莫里斯伯爵夫人今天倒是规规矩矩地蒙上了黑纱,但依旧走得摇曳生姿,看不出有一点悲伤的样子。 虽然明知她帮不上任何忙,看见一个亲人多少让茉伊拉安心了一点。 “阿格尼丝!”
她叫着,冲过去抓住妹妹的手,急切地问道:“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阿格尼丝茫然地眨着眼睛,“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老实说,我才刚睡醒呢。”
“陛下的军队占领了斯顿布奇的水神神殿……”茉伊拉忧心忡忡地压低了声音,“就在今天下午。”
阿格尼丝猛地掀开黑纱,诧异地瞪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噗地笑出声来:“你说真的?”
“这不好笑!”
茉伊拉恼怒地跺脚,“那可是水神的圣地!”
“我知道,我知道。”
阿格尼丝漫不经心地放下黑纱,笑嘻嘻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可那又不关我们女人的事。”
“可我是王后啊。”
茉伊拉困惑地皱眉,“父亲总是说我不能什么也不管……“ “没错,但你也得相信你的国王,茉伊拉,他可是水神虔诚的信徒不是吗?我确信他有充足的理由,等他有空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你。现在,不如先管管你一整天还什么都没吃,饿得快死的妹妹?”
阿格尼丝不由分说地拉走了茉伊拉。黑纱之下,她挂在唇边的微笑依旧是平常的满不在乎,眼中闪烁的光芒,却有无法压抑的兴奋。 事情发展得比她预料的还要快,大概实在有太多人迫不及待……无论如何,这个世界总归不会再那么无聊。 . 安特独坐在黑暗之中。 他隐约听见茉伊拉的声音,但并不打算让她进来。这一次,即便是她的纯净与真诚,也无法再让他感到丝毫安慰。 房间里的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将金色的阳光阻挡在外。他并不喜欢黑暗,但此刻却更畏惧光明。无论是烛光还是阳光,都会让他想起那双金色的眼睛——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拥有那双眼睛的人本该来自最黑暗的地底……投向他的冷漠的凝视却犹如自苍穹俯视众生的神祗,让他所有的罪恶都无所遁形。 那恶魔般的骑士就在他面前扬长而去,无人能阻。守卫们声称他在箭雨中骤然消失,被他夺去盔甲的骑士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攻击…… 一切都仿佛一场噩梦……连同他在愤怒与恐惧中所发出的命令。 事情本不该是这样。 他的确想要摆脱水神神殿的控制,却并不是用这种激烈的方式……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一点点挑起其他神殿的不满,再给他几年,他有足够的信心让不满渐渐膨胀与扩散,到时根本不用他动手,自然会有人或明或暗地与肖恩和他手下的人作对,直至神殿不得不自行收敛,甚至退回遥远的北方,不再在他的眼皮低下指手画脚……这样的计划当然需要耐心,但如果成功,没人能对他做出任何指责。 而他为眼下这种再也无法回头的对立做出的准备,原本是为了预防肖恩找到什么理由,堂而皇之地将王位从他手中夺走……如今却是情急之下为了掩盖他的失控,仓促而行。 今天一早塔伯没有应命而来时他就意识到事情大概是出了问题,慌乱之中,在布鲁克出现之前,他就开始暗中布置军队……真正只忠于他的,无信者的军队。 但他手中根本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能让他的军队师出有名,只能希望能在神殿中找到什么……当然,如果他想要的话,他们总能找到些什么的,哪怕是谋反的证据——可如何让人们相信,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些牧师和圣骑士们甚至没有任何反抗地离开,反而让他更加疑惑不安。他甚至觉得那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从博雷纳的出现开始,到布鲁克在他面前说出那一句“人终有一死”…… 那是他最深的恐惧。 他畏惧死后的未知也厌恶死亡本身的丑恶。十几年前,在那种恐惧之下做出的选择,让他再也无法从对诸神的信仰之中得到一点慰藉;十几年后……他真要成为那个摧毁所有信仰的人吗? 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响。安特抬头看着莉迪亚悠然合上密道的门,仿佛在自己的家中一般从容自若。 “……你对我做了什么?”
安特低声问道,每一个字都干涩得像是粘在喉间。 他已经无意去追究这神秘的女法师为何看来对洛克堡中的密道了如指掌,他更想知道,今天的局面,有多少是她的杰作。 他不是那么容易失去控制的人……至少曾经不是。 “……说真的,又来?”
莉迪亚的轻笑里带着不屑,“让您承认一件事是自己的责任有那么难吗?恕我直言,陛下,我知道您在忧虑些什么,但在我看来……直到今天,您才多少像是一位真正的国王。”
“……你想要什么?”
安特冷冷地问道。这女人的恭维里从来都藏着毋庸置疑的毒药,他还不至于蠢到欣然领受。 “一点小小的乐趣?”
莉迪亚笑眯眯地说,“以及,如果您有意将您应有的威严坚持到底那么一回,而不是打算诚惶诚恐地向柯林斯伟大的‘圣者’伏地请罪的话……我有一份礼物,也许您会喜欢。”
. 傍晚时分,更多消息从斯顿布奇传至柯林斯。国王的军队果然占领了神殿,即使发现其中空无一人也并没有离去——也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久经考验的斯顿布奇人并没有就此轻易地陷入混乱,各种猜测飞窜在街头巷尾,洛克堡里的国王却始终保持着沉默。众说纷纭之中,通常负责给人们做出解释的塔伯•温特尔据说卧病在家,根本没有出现,而城中其他神殿也选择了谨慎地旁观,毕竟,没有人说得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斯顿布奇神殿里的人全部撤回,却并没有就此失去所有消息的来源。布劳德说得含糊不清,但在埃德听来,那些负责向神殿通风报信的“虔诚而有法力的信徒”,事实上就是没有暴露身份,暗中行事的圣职者……那不就是间谍嘛? 他明智地没有把这个似乎不怎么好听的称呼说出口来。无论如何,他们现在确确实实地需要这些“信徒”。 虽然已经撕破了脸,安特的下一步行动却依然难以预料。在努力寻求另一个沟通途径的同时,他们也只能做出最坏的打算。神殿没有军队,所有的圣职者加起来也不足千人,想要硬碰硬地与国王对抗显然是以卵击石——历史上不乏某个神祗的圣职者因为触怒国王或领主而遭到追杀,不但神殿被摧毁,连神祗本身也渐渐湮没无闻的记载……最近的例子大概就是差一点遭到同样命运的“创造之神”耐瑟斯。但作为这个世界最古老最受尊崇的水神,那样的遭遇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布劳德提议向佩恩•银叶求助,如果精灵王肯出面安排一次会面的话,安特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但埃德立刻摇头否决。 银叶王显然有自己的麻烦,在事情更加清晰之前,他也不想将另一个种族拉进这场目前似乎还限于人类之中的纷争。 布劳德转而建议寻求维萨城城主的支持,让那位低调而干练,且实力雄厚的领主居中斡旋,毕竟圣地柯林斯的存在,一直让维萨城受益匪浅,哪怕只是出于利益的考虑,他也不会坐视不理,而维萨城的力量,即便是国王也得有所忌惮;布鲁克则建议坚守神殿,先看看事情如何发展…… 即使他们并没有因为不同的意见而相互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埃德也还是听得头晕脑胀。他求助地望向斯科特,斯科特带着歉意冲他苦笑,始终一言不发——这毕竟不是面对来意不明的安克坦恩军队,或通往异界的缝隙,身为另一个神祗的牧师,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救布鲁克而出手……现在这种情形下,却的确很难开口。 “……我们提高警惕,加强防御,等待更多的消息——包括博雷纳那边的消息,以及,立刻向维萨城派出使者,邀请阿伊尔大人来神殿面谈。”
最后,埃德只能硬着头皮做出这样折中的决定。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间时,他呆站了一会儿,不自觉地跪地祈祷——他并不指望尼娥会突然用什么神迹来解决所有的麻烦,但面对难以预料的未来,祈祷倒的确能让他平静许多。 ……不过,他依然不记得多少祈祷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