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们踏上了回程的路途,从神农山到宜昌的4个多小时的路程,伍班一直没说话,山路很陡,趴在车窗边上往外看总觉得随时会掉下去,有时候坐在身边的沈渝会被晃得倒在伍班的身上,伍班也面无表情地坐着,甚至有两次还往里面躲了躲。他会生气也不奇怪,沈渝看手机的时候从手机的屏幕反射的影子里看到伍班微微皱起的眉头,伍班所做的一切她都是满意的,但是让她说出一句对不起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主动示好也不是她一贯的作风,她喝了一口水,然后就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又是4个多小时的飞机,等到了北京已经是晚上8点多钟了,刚出机场门口,闷热的风就向他们迎面袭来,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车窗外的繁华都映照在车窗玻璃上,伍班想,这次出去,对他和沈渝的关系,是往前走了一大步呢,还是原地不动,或者是往后退了几步?又也许,两个人之间的不和谐,也并不是一场旅行或者一次求婚可以解决的吧!他和沈渝之间很奇妙的一点就是,他们不论冷战不冷战,吵架不吵架,他们都可以整天不说话,就像现在,他们从神农架到北京,再从机场到家里,没有一个人主动打破这个沉默,谁都不知道谁在想什么。最终到了晚上临睡前,沈渝开口了:“明天还有一天假是吗?”
伍班靠在床上看书,点点头,没有把眼睛从书上移开。“那明天我要去单位看一下,中午我们在北京西站见。”
“什么?”
伍班转过头,沈渝对着镜子用吹风机吹着她的长发,吹风机里呜呜的声音,让沈渝的话听起来有些模糊。沈渝关了吹风机:“明天中午12点我们在北京西站见。”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继续吹头发,不做任何解释,不论怎样,她能主动开口,也算是往前迈了一大步。她灯光下吹头发的样子,和她以往无数个吹头发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和那天在神农架天燕山的亭子里擦头发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了,沈渝永远是那个沈渝,不论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刻。北京西站,伍班想起那是他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在那里,两个青涩的男女交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伍班觉得自己应该明白了沈渝的用意,不知为什么,他并不期待,甚至有些失望。书上的字跳出了他的眼眶,在他眼前不停地飞舞,一直飞舞了一整夜,这一夜,伍班又失眠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又开始整宿地失眠,而沈渝,相当适应伍班的失眠,她在清淡的床头灯下,慢慢地睡着了。直到窗帘的缝隙中有了白色,伍班才渐渐地睡去,沈渝上班去了,不知道是几点钟,沈渝打电话过来提醒他起床,他看了下手机,已经11点了。伍班坐起来,严重睡眠不足的状态让他脑袋发懵,瞥了眼手机,从神农架那天晚上开始,手机就没电了一直没充,昨晚才插上电源,自动开机后一下子冒出了无数个未接来电和短信,一个人没有了手机,好像和整个世界都切断了联系一样,有人形容没有手机的状态是被全世界给遗弃了,那只能说他存在感太低,其实世界有没有他,都是那个样子。李诚铭打了十二个电话,到底多紧急的事情,十二个未接来电还是很触目惊心的,准备回过去,看到还发了好几条短信,点开来一看,“北京大学人民医院,消化科,住院部302房”什么意思?又点开下一条“伍总,张小好进急诊室了。”
张小好?她不是回成都了吗,怎么还在北京?怎么还进了急诊室?伍班站起来,往浴室走,不,几乎是一路小跑,他快速地刷牙,快速地换衣服,都忘了回一个电话给李诚铭,就急匆匆地开车一路飞奔,脑子里乱糟糟的,张小好出了什么事?回家的路上被抢了?出车祸了?生了什么急病?不会,张小好怎么会生病,她喝马桶水都一点事没有,伍班一边开车一边胡思乱想,他把车开得飞快,喇叭按得震天响,他从车库一路跑到住院部,连电梯都没坐,直接跑上了楼梯,他气喘吁吁,跑得尘土飞扬,他忘了这个样子的他不像他了。伍班跑到病房门口的时候,他的担忧就立刻消失了,因为他已经听到了张小好的声音从病房里面传出来,她正荒腔走板地唱着一首歌,跑调都跑到也门去了。还在门外,伍班就笑了,这就是张小好,不必看到真人,光听到她的声音,就足以让他的嘴角翘起。推开门,张小好正背对着门口配合着她的歌声跳着一个类似于广播体操的舞,手上还挂着吊针,就这么一摇一摆的,她对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孩子,都在低着头玩手机,对张小好的倾情演绎视而不见。伍班走过去,抓住张小好上下摆动的手:“别跳了,当心把吊针甩出来。”
回头看到伍班的脸,张小好的嘴张的大大的,硬生生地把她后半句的歌词给咽下去了,几天不见,张小好居然瘦了一大圈,小脸惨白惨白的,黑眼圈也像用墨水画上去一样,穿了件白色的大汗衫,像偷穿了她老舅的老头衫。“张小好,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怎么没回成都?”
“你回来了吗?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沈渝姐呢?”
两个人提了一堆问题,没人回答他们,那两个男孩女孩站起来,把脸从手机上移到伍班的脸上:“耗子姐,谁呀?”
“我们公司领导。”
哦,男孩把注意力又放在他的手机上,女孩还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伍班,悄悄地给张小好做了个口型:“好帅呀!”
哎,女孩16岁以上就有花痴的心了,何况刘欣已经20岁了。“耗子姐,既然有人陪你,我们就先走了。”
男孩背起背包,扯上刘欣往外走:“就跟我爸说是你哄我们走的啊!”
顶包案又一次上演,张小好真是欠人的命,表弟表妹奉老舅的命陪张小好,才坐了半个多小时就不耐烦了,还让张小好这个病人手舞足蹈地表演给他们看,张小好善解人意地跟他们挥手,门被掩上,刘欣不怀好意的笑脸被掩在门外。张小好盘腿坐在床上,拿手挠头,一低头,发现自己穿的是表弟的大花裤衩,丢脸丢到姥姥家,她拽起床单想把花裤衩给盖起来,床单却被伍班坐住了,他坐在她的边上,再一次拿下她扎针的手:“别乱动,怎么会住院的?”
真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回忆:“那几天加班,饮食没规律,乱七八糟吃得太多,就得了急性肠胃炎,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拍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健康无比。“为什么会加班?不是已经辞职了吗?”
“吴经理说新产品做电商,要我帮忙,3个月。”
原来那天看到的女孩子真的是张小好,张小好这样的女孩看起来城市里有很多,其实真的能和她一样的还是少之又少,不是说外型上一模一样,是说张小好这么真的女孩,在现在的城市里,只有真实无法复制。“吃午饭了吗?”
“还没,什么都不能吃,只能喝稀饭,我舅妈煮的稀饭,每次都能当镜子照。”
张小好哀怨的脸还是很好笑,伍班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她乱糟糟的头发拨整齐:“等你好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张小好立刻摆出垂涎的表情,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我听李诚铭说你和沈渝姐去神农架了,怎么样,好玩吗?”
应该不能用好玩来形容吧,伍班好像一直在拼命地适应他和沈渝冷淡的关系,或者说拼命地想加热他们的关系,结果,并没有成功,张小好一清二白的眼神,她的眼白像婴儿一样蓝蓝的,伍班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有向沈渝姐说什么吗?比如求婚?”
伍班向她笑笑,那枚装钻石戒指的绒布盒子还丢在行李箱的底部,他还没有拿出来,这时,手机响了,看到沈渝的头像在手机上闪烁,他才想起他们北京西站的约会。“伍班,怎么还没来,你在哪里?”
“医院。”
“你怎么了?”
“张小好生病了,我来看看她。”
听到张小好三个字,沈渝的声音停顿了下:“现在看好了吗,我在西站等你,你快过来吧!”
沈渝挂断了电话,张小好向他做了个走吧的手势:“快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你确定?”
张小好坚定地点头,伍班站起来退出了房间,刚关上房间的门,一个护士就端着装着医疗用具的盘子准备推开房门。“这是?”
“16床张小好抽血。”
护士简短地回答他,就推门走了进去。伍班已经快走到电梯门口了,他叹了口气,又走了回去。张小好呲牙咧嘴地伸着胳膊,护士还在擦棉球,她就开始一惊一乍地,护士不满意地说她:“那天胃几乎都要穿孔了,也没见你叫,现在这么细的针头,你怕什么啊?”
“我晕针啊,晕针。”
张小好用了个很专业的词,却换来了护士更加鄙视的眼神。张小好真的晕,从小就怕打针,她妈给她一大块巧克力,结果巧克力吃得光光的,针头一凑近她,还是大叫,后来巧克力是克服了普通的打吊针,可是抽血这么恐怖的事情,可不是一块巧克力可以安慰的,至少要两块。此刻,没有巧克力,小护士嗤之以鼻地把长长的针头扎进张小好的血管里,张小好哀嚎起来,打针太恐怖了,小护士也太恐怖了,张小好闭着眼绝望地想,她一定会把她的血给抽干的,然后卖给吸血鬼,赚得盆满钵满。突然,有一双温暖的手搂住了她的头,然后把她搂进怀中,张小好涕泪横流,脸膈到了衬衫纽扣,她好像意识到了这个怀抱来自谁,但是因为太过温暖,因为太过需要,她把头紧紧地埋在那个怀抱里,一辈子都没矫情过,就这这一刻,就在这个充满了向往的怀抱,就让她矫情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