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仲、郝南、神秘的女刺客,桐柏山中刀牵一发,新兵演练兵败垂成,薛平惨死枯井……种种人和事终于被串到了一起,只差证据。想起桐柏山中也曾与郝南言谈甚欢,此后经南阳,入长安,这五个月处下来,两人也是同进同退,在外人眼中,又何尝不是如同兄弟一般。然而竟是他,早在桐柏山时,就已藏了害死自己的心。李穆然长叹一声。前因后果,已经都想得明白。桐柏山中,郝南虽然没有出声,可是他有传音入密的本事,想在不知不觉中传讯,并不困难。而仙莫问之所以要自己小心身边人,恐怕也是早就看出郝南和后军有所勾结吧。照这么看,乌桓仲当时输给郝南,也不是中了毒,而真的是故意放水了。李穆然驾马回到军营中时,已到了后半夜。他手上拿着慕容垂特赐的令牌,在门卫面前晃了晃,便无声无息地进了辕门。他属下的百人队倒是一个都没敢睡,见他回来了,陶诺忙迎上前,可刚走两步,就被乌丸序真一把推到了后边。“百将!”
乌丸序真紧走两步上前,他不像李穆然的亲兵可以随意进城到军侯府中,他这几天一直苦守在军营中,只能靠陶诺或仙莫问传回的消息打探李穆然的消息。他在军中虽然算精明的,但也是个实心汉子,知道李穆然对自己信任有加、着意重用,便怀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思,听他受了重伤,这些日子实在是担忧得连饭也吃不下。此时见李穆然好端端地站在面前,似乎还略微胖了一两圈,心中激动之下,只喊出了这两个字,而后眼圈便红了。瞧他憋得一张国字脸通红如血,几乎要哭出来,李穆然只觉好笑,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乌丸,哭鼻子可不像你该做的事情。你这幅神态,我还以为是陶诺附身了呢。”
乌丸序真被他说得“噗”的一声笑出来,清了清嗓子,回手把陶诺拽了过来:“多亏了这小子,这几天您不在军中,很多事情我处理不来,贺兰兄弟更不会,倒都是他出了些鬼主意。”
“哦?”
李穆然对陶诺温然笑了笑,道,“不愧是在主将身边呆过的。”
陶诺听了这句称赞,脸色却猛地一变。他知道吴康临死前说过他是拓跋业派来专门监视李穆然的,这时只觉主将对自己起了疑心,膝上一软,已匍匐在地,道:“百将,你信我!我对百将忠心无二,绝对不会做出对不起百将的事情。”
李穆然看他如此慌张,起初有些不解,可是微一转念,已明白了其中原委。李穆然这一天下来,已怀疑了太多事情,委实不愿将这个身边原本最亲近的亲兵也放入那个不可信赖的名单中,更何况陶诺有几斤几两的本事,他最是清楚不过,他也相信拓跋业就算安排眼线,也绝不会安排到陶诺身上,忙上前一步,虚扶了一下,道:“我都知道,你起来吧。”
陶诺却颤抖不起。李穆然见状,佯怒喝道:“你还要我搀你起来不成?”
旁边的仙莫问见李穆然面露怒意,可眼睛中却犹存着笑,心知百将并未生气,便大着胆子扶起陶诺,责道:“百将受了伤,你在这里拦着,存心让他在外边吹夜风吗?”
见百将这场怒发得雷声大雨点小,陶诺才放下了心,老老实实地牵着万里追风驹到马圈去吃草,仙莫问则陪李穆然回到营帐中。看着半个多月没见的营帐,李穆然这时才觉出那份险死还生的心悸。他见长案上放着一个物事,似是沾满了血,那血渍现在已经干了,因此那物事成了紫黑色,瞧不清是什么东西。他走近些,将那物事抓到手里,这才看清,那竟是冬儿在他离谷时,送他的那个香囊。他本以为经过那场刺杀后,香囊也在忙乱之中不知丢到了哪里,没想到即便破成了这个样子,还是有人帮他留着。看到这个香囊,他就不禁想起了冬儿,不知她现在有没有回谷,已经到了何处?仙莫问看他抓着那个香囊出神,张口道:“御医来瞧您的时候,这个香囊从您怀中掉了出来。本来大将军看着说脏成这样,让小人拿出去丢了。倒是半道被郝百将瞧见,郝百将说这是您的心爱之物,若就这么丢了,您肯定不高兴,但如果一醒来瞧见沾了血,定然也要难受,就叫小人先代为保管,等您伤势痊愈,再拿出来。”
“这么说来,我倒要好好谢谢他。”
听到郝南的名字,李穆然有些头疼,他坐在榻上,指尖敲着榻沿,出了会儿神,忽地抬头问道:“仙兄,在桐柏山时,你曾要我小心身边人,不知这身边人指的是什么人?”
仙莫问自知他迟早要问这个问题,答案早在心中,便不缓不急地答道:“郝百将。”
李穆然听了这个回答,心中虽早猜到,但脸上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为什么?”
仙莫问道:“郝百将在什中时,虽然整天嬉笑,但是他的嬉笑是与薛平截然不同的。”
李穆然道:“我知道。薛平是没心没肺,郝南比他聪明得多。更何况,郝南武功高强,又能领兵打仗,这些都远胜薛平。”
仙莫问摇了摇头,道:“百将,小人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原本不该跟我们混在一起。”
李穆然一愣,问道:“他是老兵么?我看着不像。”
仙莫问道:“他虽然不是老兵,但却应是个世家子弟。就算在新兵营,也至少是百将的出身,实在不必从普通士卒做起。”
“哦?”
李穆然也不甚清楚这新兵营当初招兵的筛选过程,不过这时仔细回想,也觉出有些蹊跷。南阳城中,郝南哪里来的那般华贵的衣服?他出手如此阔绰,说明家境自然是好的,既然家境如此宽裕,怎么家里人便任由他只是当个小兵?须知,即便常武那般的平民出身,只因与独孤海是同乡,便能被提成什长。仙莫问又道:“郝百将平常和我们打打闹闹,从来不摆架子,穿着那身破军袍也瞧不出什么仪态风姿,您以为他是和我们一样的,这也是情有可原。”
他说着说着,不知不觉间便拿出了入伍前为人算命解卦的姿态来,说话语气也变得不那么客气。然而李穆然听得津津有味,竟没想到仙莫问这时已有些僭越。仙莫问看他听得入神,讲得也越来越起劲,继续说道:“您与郝百将一来什中时,我就看出您二人与别人是不一样的。百将您带着书卷气,可是又不乏狠厉;但郝百将举手投足间,则带着贵气和矜持。这说明他自幼长于大家门庭,那气度绝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养成的,自然也不是他惺惺作态就能掩饰得住的。”
李穆然微愕,他细细回想郝南的举动,觉他比其他士卒的确多了几分悠然自得。他骑惯了马,也见过大场面。在南阳那妓院中,自己畏手畏脚的,他却谈笑自若,顾盼神飞,那岂是普通士卒能做到的?仙莫问续道:“郝百将和每个人都能打成一片,这份口才远胜他人。我多了几分心,在军中时,曾暗自跟踪过郝百将的行踪,发现他与后军一个小兵过从甚密。而那小兵,则在……”“在乌桓仲帐下?”
李穆然忍不住插言问道。仙莫问点了点头,道:“您也猜到了?”
李穆然道:“你先继续讲,我……等你讲完了,我再和你说几件事。”
仙莫问道:“是。后来大家进了长安,我总对此事放怀不下,就……”他笑了笑,露出一丝赧然,“就重*旧业,闲暇时,易容改装扮成了个算命先生。”
“哦?”
听到此处,李穆然也不自禁地笑了笑,道,“游走街巷,的确是打探消息的好方法。”
仙莫问道:“百将忘说了一点。世人信命,只消我动动嘴皮子,很多话就能套出来。”
李穆然道:“是啊。你打探到了什么?”
仙莫问道:“正巧后军慕容都尉讨小妾,我借给他挑日子的机会,混到他府里。他家大夫人妒心甚重,叫我教她法子咒死那小妾……”听他说了半天慕容山家中妻妾争斗,李穆然听得头都昏了,忙打断他,道:“直接说消息吧,这些事情不用讲了。”
仙莫问对自己盗来消息的方法甚是得意,正想大讲特讲一番,被李穆然这一打断,颇有些扫兴,瘪瘪嘴,道:“我打探到,郝百将老家在龙城,是当地仅次于乌桓氏的望族。他家中有个妹妹被慕容山收为义女,眼下混在乌桓百将的军中!”
“什么!”
李穆然一惊之下,站了起来。仙莫问这句话将他心中最后的疑虑也消除了。原来郝南、乌桓仲、慕容山三人之间竟有此瓜葛。可是郝南为何不投在后军,反而要到中军,此后更是历尽千辛万苦,进了前军?“是慕容山!”
李穆然眼前一亮,猛地明白过来:“慕容山并不是如他外表展现出来的那般愚不可及,他是想在拓跋业手下安插自己的人手,借以控制前后两军。可是他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仙莫问这时恰到好处地加了一句话:“慕容都尉在前军绝不会只安排了郝百将一人。听说新兵营即将从大将军统领之下分出,与良家子弟和在一起,到时总有四万余人,慕容山倘若能当上总都统,便与大将军几乎不相上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