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胜几乎没怎么挣扎就招了。人是他杀的，至于理由，看任东杰不顺眼，临时起意。“我秦胜杀人，难道还要理由？”

“那么任东杰是怎么到郊外去的？”

“这我哪里知道，我那日喝醉了酒，他不长眼冲撞了我，所以我就杀了他。”

话说到这里，余下的，李贺就再也问不出来了。“看起来他是铁了心要包庇崔莹雪。”

李贺看起来很不甘心的样子，倒是苏同，一脸的问号。“老大，你说这崔莹雪，为什么要引了秦胜去杀任东杰？这几个人之间，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顾夜心挑了挑眉没说话。崔莹雪大概不曾爱过任东杰吧。说什么爱上了一个穷小子，那估计都是混淆视听的谎话，为的，就是要激怒秦胜，然后引诱秦胜杀了他。顾夜心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放到了李贺的面前。看起来是张上好的纸笺，还带着隐隐的香气。“这是我弄来的，崔莹雪的真迹，你跟那封匿名信对对看。”

李贺吃一惊，苏同赶忙去拿了信来，两相对比，匿名信上的字虽然没有纸笺上的那样婉约秀气，看得出来是书写人刻意改变了字体，可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大体字的样貌改变了，可是细微处，还是保留了书写人原有的习惯。“你瞧，”顾夜心指着字道，“这个横，这个一撇，两份上面是一模一样的。还有这个‘胜’字，这个月字旁是不是特别明显，一模一样？”

没错了，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崔莹雪的亲笔。“乖乖，我办了这么多年案，这还是头一次见，崔莹雪，居然自己写了这封匿名信？”

其他案件也有这种事，但是一般来说凶手绝不会自己写。这下更印证了，整起杀人事件，是崔莹雪故意引诱秦胜杀人。至于原因…“我可以见见秦胜吗？”

顾夜心笑着看李贺，李贺想起那天晚上找到她的样子，脸色就有些不善。顾夜心仿佛知道他的心思，撒娇道，“放心放心，我相信秦胜对我，还是能有那么一丢丢好感的，他不会再伤害我了。”

大理寺的监牢，顾夜心从前来过一次。仍旧是记忆中的模样，秦胜单独被关押了一间牢房，他靠窗而坐，目光沉静，没了那日的凶狠和嚣张，如今看起来，也是个普通男人。狱卒打开了牢门，李贺站在不远处的阴暗里，他倒是想近身来保护顾夜心，可惜顾夜心不让。“有你在，我还跟他谈什么心。”

是的，今天顾夜心来，就是想知道，崔莹雪为什么这样做。牢门在顾夜心身后又关上了。她带了酒菜，席地而坐，砰地一声打开酒瓶，上好的酒香几乎是瞬间就充满了这件牢房，秦胜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悄无声息的坐了过来。“不知道你爱喝什么，这是我店里最好的酒了。”

顾夜心给秦胜倒一碗，单手拿给他。秦胜冷冷的看她一眼，接过来一饮而尽，又把被子还给了她。顾夜心又倒了一碗给他，如此重复三次，秦胜才道一声“好酒”。顾夜心放下酒坛，从怀里取出那封匿名信，交给秦胜。“这便是当日寄到官府的匿名信。”

顾夜心平静看他，之间秦胜看了一会，拿着信的手就开始颤抖，大拇指看起来用了极大的力气，泛着死白。她当然不用把崔莹雪的真迹交给他。她信他看得出来。秦胜的眼眸里仿佛有了泪水，他低了头，陷落在阴影里，好半天，才抬起头，重新将匿名信还给顾夜心。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指印捏过的地方，几乎破损。“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顾夜心淡淡的问。秦胜已经恢复了初时冷淡的神色，摇摇头，“没有。”

顾夜心无声看他，“秦胜，下午，你的案子应该就要报呈三司决断了，不出意外，你会死。”

秦胜咧嘴笑，“老子杀了那么多人，如今载在一个文弱书生手里，是我窝囊，活该有这一死。”

“杀任东杰，真的完全就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是。”

他看顾夜心的眼神直白而清明，没有一丝遮掩。顾夜心先时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慢慢退了回去。顾夜心低下头笑了。她为秦胜倒一碗酒，又为自己倒一碗，“既然如此，那么就当是为你送行，也算是我们有一面之缘的缘分。”

秦胜没有推辞，很快就喝干了那一坛酒，顾夜心收拾了东西，早有狱卒来打开牢门，顾夜心转过身，就要跨出牢门，秦胜忽的开口。“她，她还好吗？”

顾夜心冷笑一声，“她好的很，她要进宫选妃了，听说宫里的教引嬷嬷已经到了崔家，日后，大概也是波澜万丈的人生吧。”

顾夜心背对着秦胜，看不见他的表情，说完之后，她再没犹豫，径直出了牢门。这案子就这么结了。李贺送顾夜心回茶舍，已经是夕阳西下了，这个秋天比以往要冷一些，这才九月，就起了呼呼的北风。顾夜心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李贺忍不住道，“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有问秦胜？”

顾夜心却道，“不必问了，我已经知道了，”顿了顿，她叹口气，“崔莹雪真正想杀的，其实是秦胜吧。”

从前男欢女爱的时候，秦胜自然是好的，可如今秦胜已经成了她人生路上的绊脚石，如果秦胜还存活于这个世上，那么她就算进了宫，也是为自己留了一颗定时炸弹。“我猜她喜欢任东杰什么的，都是为了激怒秦胜。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中了任东杰，她放出流言，并且叫秦胜以为她这次是真的喜欢任东杰，想要嫁给他，秦胜愤怒之下，就杀了任东杰。杀了人之后，崔莹雪再写了那封匿名信去大理寺，然后用计叫秦胜自投罗网。”

“这整件事情认真说起来，压根就没有崔莹雪什么事，就算是秦胜供出崔莹雪，可是有什么证据表明是崔莹雪让秦胜杀的人吗？没有，只能说，崔莹雪极其了解秦胜的性格，她知道她怎么做才能让秦胜按照自己的计划来，所以秦胜招与不招都没什么意义。”

“按照崔莹雪的手段，她既然能讨的太后和王贵妃的欢心，那么就算是秦胜招出她，她也有办法消化这件事。况且，”顾夜心顿了顿，没往下说，只觉得若是下面的话出口，满心悲凉。李贺却接了往下说，“崔莹雪大概有十足把握，秦胜不会招出她的。”

顾夜心和李贺对视一眼，心中多少有些凄凉。“爱情本就是毒药。”

是生是死，半点不由人。前方不远，茶舍的招牌已经清晰可见。“不用送了，”顾夜心回身看一眼李贺，李贺看了一眼前面的招牌，沉默良久，低声道，“对不起。”

顾夜心一愣，“对不起什么？”

“我知道裴大人的死，不能怪在你头上。”

李贺抬起头看她，眼神里有悲伤。“我，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我只是拿你撒气，不然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活着面对这件事。”

顾夜心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胸口一疼，像是有大石头沉沉堵了胸口。有些事情，真没办法分对错。“李贺，”顾夜心咬了咬唇，认真看他，“死者已逝，如今说对错，已经是枉然。”

“我曾经犯下的错，我会牢牢记在心里，告诉自己再不能这样犯错。”

“我，我喜欢你，所以我一度以为喜欢一个人只要给他想要的让他开心就好了，可是经过了裴大人这件事，我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说起来，我这个年纪，旁人都已经是儿女成群，我却还如此幼稚，只顾自己的感受，完全没想过我喜欢你是不是会给你带来负担，所以才害了裴大人。这25年，我算是白活了，以后，我会尊重你，我，我再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说喜欢你了。”

顾夜心知道自己向来能忍。可是现在要忍住满眼的泪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夕阳落下了他最后一抹影子，换有月亮主宰大地。顾夜心笑笑，道一声“那我回去了”，转了身就想走，却不想她才转身，有一只手猛然拉住了她的手。入夜气温降低，可是李贺的手，干燥而温暖，牢牢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心里，别样的暖。“顾夜心，我知道，你喜欢我。”

身后的男人开口。“我，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