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齐回到所居之处,发觉与往日的清静不同,房舍周围兵戈林立,铁甲寒光,不下数十名的守卫,肩镶“虎翼”金字。与那些手持兵戈的守卫擦身而过,楚云齐不动声色地回到房中。其实自楚云齐来混天盟便一直暗中受到监视,只是没这么明显而已。这次这些甲士奉盟主敕命现身,明目张胆地监视楚云齐,诚然有跟楚云齐摊牌的意思。那些兵刃上的寒光似乎都在无情述说:“明日便是你的死期。”
孤立无援的楚云齐还能做什么呢?龟息练功,静待支援。识海深处,莲花仙子熟悉的身影出现,跟楚云齐所化神识低低絮语。“左副盟主!”
霍然,外面传来整齐响亮的声音。甲士们将兵器的尖刃放置朝下,以示尊敬,躬身对前来的银衣老人行礼。端木卓原径直往楚云齐的房间走去,却忽然被一名甲士拦住。端木卓原目光一横,怒视此人:“百里近卫长,你是何意?”
被称为百里近卫长的人身材高大,燕颔虎须、势如奔豹,冷着脸道:“属下奉盟主之命,不许任何人打扰楚大侠休息。”
“我若是执意硬闯呢?”
左副盟主若是被下属的挡驾轻易拦下,这张老脸就没地方搁了。“那便请左副盟主踏过我等尸首再进去。”
百里近卫长似乎并不打算给左副盟主台阶下。“哈、哈哈!”
端木卓原大笑。寂寥夜色中的苍然笑声无法缓解冲突与尴尬的氛围,反而使情形更加剑拔弩张。“什么事这么吵啊?”
睡意朦胧的楚云齐推开门,揉着眼睛。门口、交戟而立的甲士立即用戟指向楚云齐的咽喉,封住他出门的道路。“不给你点教训,看来你就分不清尊卑!”
端木卓原怒气如炽,周身骨节噼噼啪啪地炸响,脸色越来越青,脸皮下的血管筋络等组织妖异地凸显,一双手掌,却是血脉喷张,红如滴血,模样甚是可怖。“搜魂手!”
百里近卫长面色一凛,比个手势,明里暗里的甲士全部排成一排,成一堵人墙,悍然挡在端木卓原面前。百里近卫长引领队伍,顾盼颇有雄风,声音依旧刻板,低低道:“属下只是依命行事,左副盟主莫怪属下以下犯上。”
两股气机,激荡如海潮。战斗一触即发。“二位且慢动手!”
远远地,一道剑光破空而来,赫连栩甲踏剑卓然,居高临下,“盟主夫人有请楚云齐。”
紧张的局势刹那缓解,百里近卫长问道:“可有夫人令牌?”
“我只是来传口谕,没什么令牌。至于让不让楚云齐跟我走,百里近卫长你自己看着办吧。”
赫连栩甲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将口讯带到便算是尽了自己的责任。百里近卫长考虑了片刻,摆摆手,周遭甲士立即让出一条道来。于是楚云齐一边抱怨着、一边不情愿地走了出来,跃到赫连栩甲剑上。说起御剑,那也是金丹境才有能力做到的。楚云齐尚有一线之差。百里近卫长抬头传音道:“赫连兄,假传旨意的后果,你自己也知道。但愿你说的是真话!”
声音以传音入密的手法只传到赫连栩甲的耳朵里,蕴含着极强的真力,赫连栩甲耳膜一震,脸色发白,脚下极光剑左右一阵摇晃,险些掉下。“鹏飞,你我同时入盟,你无论资质还是本领都高我一筹,却没有被盟主为亲传弟子,想必你现在还耿耿于怀吧。呵呵,近卫长,希望你我不会有刀兵相见的一天。”
赫连栩甲这些话只是在心里说说,有些怅然,几十年前一同入盟的好友,随着各自际遇而走上不同的职位,渐渐地变得陌生甚至敌对,难道只是因为天意弄人么?……寒月潭。舟悬半空。月形舟,龙湖酒,夜光杯,各尽三杯,饮罢兴起。角落里还有几十坛未开封的美酒,身为酒鬼的楚云齐与端木卓原却没有继续喝下去的意思。——即便有河海之量,过多的酒下肚后总会在一定程度上误事。因此酒鬼要谈正事时,几杯酒助兴则已足够。“赫连兄不惜假传命令帮我,楚某人感激不尽。”
楚云齐远远地、大声地对着化为三千化身站岗的赫连栩甲叫道。“你也值得我帮?我是帮师叔而已。”
赫连栩甲传声而来,似乎依旧不喜楚云齐,然而至少已经不会再怀疑楚云齐的能力。“呵呵,楚某人恩怨分明,顺便帮我那也是帮了我。盟主要杀我,我明天就得跑路,不然就铁定死翘翘。端木老兄有没有混天盟的图纸借我研究研究逃跑路线?”
楚云齐没把端木卓原当外人,很是随意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毫无顾忌地提出要求。“你这就要走?地形图可以给你,可是我让你查的事怎么办?”
端木卓原从袖子里抽出一卷锦帛,显然早有准备好地形图。料想区区几天时间,要楚云齐查的事不可能有什么进展,可是当楚云齐性命垂危之际,自己这个才相交不到几天的老哥还是非帮他忙不可。“哦,查清楚了。”
楚云齐随随便便接过锦帛藏入怀中,那毫无压力的神情就像是在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查清楚了?”
端木左副盟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里也满是怀疑。“嗯,”楚云齐一笑,“盟主是假的。面具下的人就是盟主夫人苏若水。”
端木卓原没有说话,但他的诸般疑问已经用眼睛和长大的口觜巴表示出来了。“想想吧,老先生。在圣地地位超然的水成空为什么甘愿加入混天盟?而且入盟的时间跟盟主戴上面具的时间恰好差不多?”
“我还是不懂。”
端木卓原自认自己脑筋一点也不笨,但在楚云齐面前却觉得自己的智力就跟婴儿似的。“非要我说透么,老朋友?”
在为他人解惑时,楚云齐总有一种自豪的感觉,那并不是认为自己智力凌驾他人之上的傲慢,却是一种自己的聪明才智可以用来帮助他人的愉悦,“水成空那家伙是很厉害不错,但在圣地的名声向来就不怎么样,所有女弟子女长老女掌门几乎见他就要绕路而行。为什么呢?因为他好色,而且越老越荒唐越好色。至于老色鬼为什么会甘心辅佐假盟主呢?因为假盟主是一个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绝世美人。”
端木卓原不由得有些相信了,但是犹有疑窦:“你这只是推测。你怎么证明盟主就是夫人?”
楚云齐嘿然笑道:“那得先从我说起了,你先摸摸我的脉门。”
赫连栩甲将手触到楚云齐伸出的腕上,陡然白须一颤,讶然道:“脉门解开了?”
“你不妨将神念放入我的识海看看,你的疑惑就会得到解答。”
“咦……这是……”赫连栩甲猛然手颤,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推开,向后一仰,差点没掀下船去,奇道,“这是什么念力?是这股念力指引你自行冲开的脉门?”
“回答正确!这个念力是寄宿在我体内的一个奇人,所以时常稍微指点我一下,正好当作她栖身的房租费。”
楚云齐半虚半实地承认了自己体内仙子念力的存在,继续滔滔不绝,“这股念力之强,别说是你,就连盟主都抗衡不了。你接下来肯定会问我这跟我如何证明盟主就是夫人有什么关系?别着急,马上进入正题。”
“这股念力并不是力量,但你也不要小瞧它。它有着很强的识别能力。就跟眼睛识别人的外貌一样,这股念力能识别其他人的念力,前提条件是我跟其他人有肢体接触。恰好我跟盟主闹得不怎么愉快的时候有过肢体接触,然后我这个人有点癖好、大胆地偷偷地揩了夫人的油,结果妙手偶得,体内高人的意念就发现了盟主与夫人的念力根本相同。”
“就这么简单?”
“世上的事情能有多复杂?”
楚云齐悄然望月,“心如月轮,终会映照出一切的真相。”
端木卓原不禁有些感叹,楚云齐这个人有时狡猾异常,有时却还有着很纯真的类似真相昭昭的理念,有时候轻浮油滑,有时候却又满腔正气。但这一切共存于楚云齐身上,似乎并不矛盾。“可是,真的盟主呢?”
端木卓原尽管猜到了可能的结果,可还是问出声来,似乎希望得到一个否定自己那不祥想法的答案。“应该是死了,”楚云齐很是坦白,并不会给人虚幻泡沫般的希望,“盟主夫人苏若水杀死盟主,然后以假面上位,取而代之。我所担心的是,被从魔统法天道宗驱逐的苏若水是否还跟法天道宗有着瓜葛。如果苏若水真能联合混天盟与法天道宗的力量,再加上她昭然若揭的野心,无疑会给天地间带来一场大乱。”
月色无声,乌云半掩。一席谈话后,两人都沉寂下来。“怎样才能指证苏若水?怎样才能在数万盟众面前揭下她的假面具?”
这是端木卓原所想。“明日跑路成功的几率有多大?在苏若水野心发动之前我是否能成长到足够阻止她的地步?”
楚云齐关心的问题又是另一遭了。“步步为营,一切小心。”
楚云齐提出了作为朋友的忠告,现在一盟上下都被蒙在鼓里,端木卓原又没有实权,即便知道了真相,也很难将之公诸于世使帮众信服。若要考虑盟主的威名而私自解决苏若水的话,则更加的危机重重了。端木卓原亦为楚云齐担心着:“你也要小心,逃亡路上,老哥不能出面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