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开花了。”
细碎花朵掩映在长长的湖蓝色草叶中,如点点星光,美不胜收。苌汐感慨:“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因为每次看见这盆月草,我就感觉,也许你有一天还会回来。”
辰潇笑道,“结果,现在你真的回来了。”
他难得如此在她的面前坦露心声。苌汐低下头,没有说话。这个男人于她而言所存在的意义,和暮龙是不同的,和川凌祭音更加不同。他喜欢她,她也知道他喜欢自己,然而两个人默契地却从不提起。他从来都沉默地站在她的身后,注视着她的欢乐、她的悲伤,以一种令人安心的距离,保持着守护的姿态。他的爱,如冰中藏火。她纵使明白这一切,却无法回应。遥想当年冬笥节清夜出行,他将天水流光亲自交到她手里,眸中闪烁着比剑柄上冷玉琉璃更清冷微暖的光芒;他将颜色素净的茶花别在她的衣襟上,似笑非笑说着“拿着,或者扔掉”;他拉着她的手穿过月光满映的小巷,彼此隔着微笑的距离,她悄悄仰头看他,却意外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那个时候,是否曾有过心动的瞬间,然而命运无常,他们最终只能彼此错过。校练场上,少年玉树临风,俯身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告诉她“去找自己喜欢的人”,轻巧放手。他从不会让洛锦辰潇这个名字成为她生命中的牵绊。“辰潇,谢谢你。”
辰潇温柔地眯起眼睛:“我才要谢谢你。”
我只是想要你相信,无论经过怎样的悲伤和磨难,经你回望来路,我都会停在这里,不离不弃。他扶着她的肩膀,两个人一起抬头望向头顶月色,浅蓝天光柔和地洒下,融化在了彼此的眼眸里。风千带兵前往盈江后的第四日,日月山便遭到了霆闪帝国另一拨军队的袭击,幸好在这之前谙影和菲芜已然依照苌汐的意思率领家族驭灵者前去驻守,否则不可避免地要酿成祸端。敌人的动作实在太过迅速,稍一疏忽,后果就会不堪设想。苌汐近几日一直留在皇城和艾舒议事,故而没有回聆神驻地,得知日月山被围,她并没有表现得太过紧张,反倒看上去松了一口气。“毕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如是道,“这说明敌方的思路尚未脱离我可以掌控的范畴,若他们起初放弃日月山,转而攻打季镜密林或者遗忘沙漠,那我还真没想好要怎么应付。”
艾舒道:“季镜密林和遗忘沙漠都有皇城兵士驻扎,近期隐藏在民间的一些五行能力者也大多表示愿意参战,我已经将他们派往四面边境了。所以,短期内应该还不至于出现大的问题。”
“据我所知,坼曦帝国的五行者少之又少,即使断生崖那一次的晶石光芒有一部分散落在帝国境内,数量也毕竟有限,和霆闪强行相抗是没有好结果的。”
苌汐叹了口气,她正在思考如何要把帝国内有限的力量做出最合理的战斗分配。说话间,海程安从门外进入了内殿,特殊时期,他被艾舒允许可以不经通报随时来见。“怎么,又有新的战报了?”
“那倒不是,我只是替远晟信司向殿下传一个消息。”
海程安道,“洛锦辰潇已经率领两万聆神兵士前往日月山增援。”
艾舒满意地点头:“信司的效率总是很让我放心。”
显然,他还没正式下令,信司已经意识到了应该去做些什么。苌汐脸色微变,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继续低头去研究地图。这件事,她丝毫不知晓。等到傍晚回到聆神组,众人已经准备开饭了,见苌汐提前归来,都有些意外。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很快就猜到了原因。苌汐站在门口冷眼看了一会儿,终于走上前来,帮暮龙把桌上的碗筷摆好,而后,顾自坐下。几个大男人尴尬地站在一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上次风千的事情已经让她气了一回,这次辰潇又不辞而别,实在是不好再向她解释了。“……呃,大家先坐下再说吧。”
花景在一旁见气氛不太对,连忙笑着打圆场,“苌汐,你……”“辰潇什么时候走的?”
“……”雪澈迎着她不闪不避询问的目光,低声道:“昨晚,说是要连夜赶往日月山……你别怪他。”
他很清楚辰潇复杂的心情,也完全能够理解。在这种时刻,又怎能轻轻松松说出一句道别?“罢了。”
苌汐轻声叹息,“他是为了我好,怕我难过。这些我都知道,可还是……很遗憾。”
暮龙低声道:“放心吧,不久之后就会再见的。”
像在安慰她,又像是安慰自己。玖夜默默地盛了一碗粥,推到苌汐面前,声音沉静。“难得你今天回来的比较早,大家很久没有在一起吃过饭了。”
“是很久了。”
苌汐顿了顿,又道,“可惜现在少了风千和辰潇,终究是不圆满。”
雪澈波澜不惊地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在无声中给予抚慰,他注视着她望过来的眼神,紫眸纯粹。我还在这里。苌汐心中微暖,却仍嗔道:“下次如果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再敢不辞而别,我一定会转身就走不留在这里了。”
“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了。”
玖夜认真道,“聆神组的兵力不能一味的分散,接下来我们要开始考虑集体作战重点攻击的问题。”
“……”花景听着他们谈话,莞尔浅笑,然而细细想来,又不禁颇为忧郁。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收拾完毕,天色已经不早了。苌汐路过辰潇的房间,望着窗外依旧娇妍的月草,迟疑半晌,终于还是推开门走进去,摸索着将烛光点亮。屋内很整洁,格局布置也依然像当初一样,没什么多余的摆设。桌案上参差有序地放置着笔墨纸砚,还有辰潇平日里常读的几卷书籍。她随手拿起一本翻看着,冷不防手指一松,一张薄薄的宣纸从书页中脱离,飘飘悠悠落到了地面上。她俯下身捡起纸张,惊讶地发现这是一幅单纯用素笔勾勒出的人物肖像。画中的少女眉目清灵秀致,握着一支重瓣茶花,神情羞怯,楚楚动人。这是那年冬笥节在街头的她,没想到,辰潇也同样对那个夜晚念念不忘。片刻出神,苌汐急忙又去翻找其他的书卷,果真又抽出了十余张画像,毫无疑问画得都是她。有的是在练剑,有的是在庭中打扫,还有的是在俯身斟茶……无一不神色灵动惟妙惟肖,可见落笔者观察入微用情至深。然而最后一张,上面画了两个人,身形颀长的男子怀抱着少女,正凑近她的耳边,似在低语。那是雪澈和苌汐在玖夜的婚宴上定情的一刻,想来,也是辰潇心中永久疼痛的烙印。他铭记至今。不知道他沉静温和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多少难以启齿的悲伤,他一笔一笔勾勒出这些画像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心情?苌汐蓦然有种流泪的冲动。她已经欠下了太多的情债,这辈子,怕是也难以还清。身侧传来一声隐忍的叹息,而后有人温柔地揽住了她。她抬头,迎上了雪澈一双雨夜般漂亮的眼睛,泛着比紫琉石更加清澈的光芒。他永远有着让人心甘情愿沦陷的力量。“我见门没锁,灯又亮着,心中奇怪,就进来了。”
他低声道,“没想到你在这里。”
“嗯。”
雪澈的目光掠过她手中画像:“这些都是辰潇画的?”
苌汐点头。“辰潇对你的感情,丝毫不逊于我。”
雪澈叹息,“我于他有愧。”
“我才是于他有愧。”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良久,苌汐轻声道:“川凌,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
世间很多事情,明知道再怎样挣扎也无法两全,却仍是禁不住一次又一次辗转纠缠。她和他们,都在无休止地尝试着抗争夙命。雪澈低下头,不由分说地将她抱紧,用力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生命。“你又何必这么说,这样会让我感觉,自己随时可能会失去你一样。”
他将脸埋进她柔软的衣料中,声音低沉安静,“我知道,即使重逢,这辈子我们两个也终究还是错过了。你已经是云滦祭音的妻子,你们相爱了,而那个名分,我再也给不了你。”
多少个夜晚痛彻心扉,他辗转反侧忆起她穿着火红嫁衣巧笑嫣然的样子,从此再也不能以唯一的名义陪伴身边,只能作为旁观者,愈走愈远。他的怀抱很暖,隐隐散发着熟悉的温柔清雅的气息,当初她费心调出的秋玲香,就这样在她离去的数千日子里,成为他想念她仅存的维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