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罪叠加,绝非一一堆垒般简单,予以律论却无仙祗开如此先河,此等罪责还望帝尊定夺,吾等但凭听是。”
值年功曹如是应道。“众仙卿家可有建树性意见上表?”
帝尊大袖一挥,作一但听无妨之态度。然而,此时此事却无仙臣出头,一个个唯唯诺诺、俯首卑躬。毕竟伴君如伴虎,谁都不敢担保拿捏准帝尊心意,也没人愿意只身犯险,若是猜对其心思得之不过一瓜俩枣,若是稍有差池,则……大殿气氛压抑,虽是仙堂,却异曲同工与凡尘三堂会审时之沉重。“既然如此,便由本尊亲自司律。且因文曲星共有同谋之责,亦有罚贬,不得文书。则由丁卯卿家,代而昭告。”
帝尊屈指一弹,见一本翡玉簿书乘清风一缕,晃晃摇摇荡跌在虚空中,却若有导向,直落在六丁六甲中,丁卯神将摊开欲捧的双手之上。“翡玉簿录者,能言万古仙界之史,亦囊括仙卿褒贬,或加封得赏仙阶、或遭贬削落神坛。固而,望丁卯卿家详尽核实,以不负天恩。”
闻言,丁卯神将双臂举书过顶,单膝席地领命。一时,玉穹殿内无一人语,静至落针可闻。实乃有文臣风骨者、掌德星君也,先声恭献道:“帝尊功德无疆。”
自此一言起,其余神祗跟风恭献道:“帝尊功德无疆。”
花圃老人居于三人当中,此时的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却也不言不响,反而自此之后闭目听心,作一无我之境。“月下仙,渎职罪重,欺君更甚,予以永世幽忏悔心庭之罚,撤去仙籍。其余从众者,冥君与文曲星同予以幽忏悔心庭,暂撤仙阶,待考数年。若有朝一日得召,随仙界需求而定。”
言罢语尽,那丁卯神将游走于翡玉簿录之笔,已然字停句止。而随帝尊话音之意所表露出来后,立于他一侧的掌灯侍女心脏骤然漏跳一拍,霎时素面花容失色。她不肯看帝尊,更不敢看被审判三人之中的“罪魁祸首”。她皱眉不下十数次,攥云袖更不下数十次。然而,终归帝命难违,她一卑微的掌灯侍女又有何言语之权呢。帝尊又是何等修为,自然看得到掌灯侍女的异样,觉察得来其之小心思。若说以前自己这侍女可云淡风轻到仙境崩而眉不皱,万界塌而色不改也毫不夸张。然而刚才,自己只审那待罪三人一幽忏之罚便失心改色,却见其中自有其牵挂之人。而其牵挂之人却很容易被猜得。这文曲星和冥君仅司下界,且也不登仙朝,自不会与掌灯侍女有所面缘。若说真有可能与掌灯侍女有交集的无疑是同在仙界,却也登不得大殿的月下仙了。对于帝尊而言,他确实无须妒忌任何除自己以外之生物。不过,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分明觉察到心底涌出那一股难以名状的揪心之感。虽不是妒忌,且也远非因自己青睐掌灯侍女,但即就如此,这种负面情绪一经出现,便深深激荡在其胸口,脑中挥之不去。由而烦躁,帝尊思绪万千,不时舔舔嘴唇,不时喉结涌动,到得最后,他强压不住那一抹疯狂的悸动,音色喑哑道:“吾慎思之后,觉之判罚不当,口补状改如下。丁卯卿家,再劳烦你代为文书昭告了。”
此时,帝尊却因觉察自己之后所言将有不妥,于是快刀斩乱麻般加急令喝,不等众仙朝群臣反应,便已口谕。“吾之前审判,细想觉察不妥,其三人共谋之事,且不能以私而论。三人者同犯欺君之罪,可定性谋逆之责。本尊感念天地,知好生道理,且不以谋逆论处其三人贬下凡界。”
“然重罪可免,轻罪难逃。加罚三人撤其仙邸,以待之后功过得还。予文曲星,收回其天聋地哑二伴书童;予冥君,撤去其亡父加封仙阶;予月下仙,毁其仙邸,永撤百情花圃。”
此一罪责,当赶超凡间界之抄家,即就仙界,不可谓不重。掌灯侍女脸色愈发滚烫,她虽不能肯定之后判决与自己有着必然联系,但亦仙亦女的直觉告诉她其中曲折当真缘由于她。她低下头,不再掐云袖;摊开手,不再皱蛾眉。似也认命,似也无助。认命自己仙阶低微,无助自己无人可诉。错是己,却连句抱歉话语也不能对那人说,毕竟仙堂之地,无人胆敢肆意。只是,堂前无话,之后再见,怕已经元。永世幽忏悔心庭尚未能让被判三人面露微色,只是之后追加之责却令三人脸色同时转淡而僵,只是花圃老人略一愣神,便去僵而怒,瞬息爆发。“好一个仙界帝、万界尊。可是,你万不能忘记,此位置不过世人载,万界扶才当设立的,每当你安禅于身下万界生灵蒲时,可曾以万界生灵先?”
“我之过失如何判决于我自找,我都当应下。可是他界生灵又有何错,你毁去百情花圃,让亿万生灵无情可托附,断然作一个万古挨削的昏君倒也罢,却是于你只有骂名,损失微末。可他人所遭辛苦你又可曾体恤?这天予你责,可不是让你因自身玩笑情绪左右,凭喜好施为打理万界的。”
“而你,不过是天地间的秩序之气所化,纵然修有一千七百五十元的道行,我倒笑你终非人肉,不识情贵。”
花圃老人语调高昂,字字诛心。若说之前的他去留无意像极尘俗隐士,止这番话后,他神气愈发,当配“月下仙”之名。亦是这番话,玉穹殿众仙如被惊蛰搔耳,那等振聋发聩直让得他们目瞪口呆,木讷不言。呆于这末流神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论,讷于殿首眼神平静到几欲滴出水来的帝尊。一时,二十八宿皆个凉气倒吸,六丁六甲瞠目,四值功曹结舌,大日皓月哑然,大殿鸦雀无声。唯有掌灯侍女惊惧起首,但见其美目涣散。只是,她还是没开口。因为她知道自己言语可能还会加重其下之人罪责,虽然,那人现在的罪责已经无可救赎。“说得好,还有后文吗?”
帝尊依旧平静,淡然对胸膛剧烈起伏的月下仙说道。月下仙深呼吸一口气,看看两旁同是义愤填膺的冥君和文曲星,反而冷静了些许,平和对帝尊道:“不知您是否记得,仙界众神祗本也有情花栽种百情花圃,只是久远以前,您下旨除了。”
“当然记得,难道神仙不该修无情道吗?难道我之所做不对吗?”
帝尊道。“可是,恐怕连万界之尊的您也以为情花除,则对应之人或神便无情可滋生了。恐怕算尽天道理数的帝尊,也真正做不到算无遗策,又或者说,情字奥妙可言天道神玄之上。”
月下仙如是说道,虽然这话没有之前那般激昂,但是其之重量已让正襟危坐的帝尊面色发冷便可见一斑了。见帝尊没盲目接口,月下仙转过头来,对仙阵罗列中的大日之神道:“大日天神您爱慕皓月天神吧?或许一人情动会很痛苦,只是您不知道的是,她同样仰慕于您。”
话毕,大日天神与皓月天神实有默契,步调相同各自身体皆打一颤,却都不言语。月下仙却不经意的瞥到皓月天神攥紧的右手,含笑道:“皓月天神可否把你右手摊开,以证实小仙猜想。”
皓月天神将右手握拳举于胸前,她犹豫不决,思索再三。可是当她抬目与大日天神交汇的那一刻时,她分明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期许。她再转目至握拳之上,她清楚自己同样不甘这份感情囿于桎梏。啮于红唇上的贝齿再用力几分,她终于坚定了抉择,纤手放松,露出掌心。她若玉葱根的四指下按着的,只有以新月寒气镌刻的“大日”两字。她再启檀口,心语涓涌道:“手心里你的名字,能治相思。”
也怪,天界一天,凡间一年。玉穹殿早朝二人才得相见,只是只有面缘,即就言语都未曾存有一句。帝尊一句“无事退朝”,再见又得凡俗间一年光景。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常一年不见,不知该合算多少愁人之秋。大日闻言,嘴唇蠕动,竟要说出尘封万载的话语来,可被殿首帝尊劫过话来道:“好得很,好得很呐。不知僭越天条的神仙,这殿上可还有?”
“值日功曹又何尝不爱慕玄武女宿、青龙尾宿怎不喜朱雀翼宿、甲子与丁酉、甲寅与掌扇侍女……”“够了”帝尊怒不可遏。若说之前大日与皓月仅是他漏算,那么之后这么多绝非测算有失,而是其本就不成卦象,或者说他之能力不足以测算有情一道,固而才有卦果大相径庭与事实。而这,对于万界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又何尝不是种驳面或嘲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