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看着半跪在地的檀道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俯身过去扶起他,“重伤数名朝臣,死罪是免不了的。可死有很多种,只要没人再看见她,她便是死了。朝臣们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安排,不知檀兄意下如何?”
檀道济一愣,刘裕这是要他将女儿藏起来,永世再不得出。可这……他心中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檀道济走后,刘裕立刻唤来心腹询问,“可查到檀家那个教习先生的身份了?”
心腹摇头,“属下无能,实在查不到。只知道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而且属下发现,不只是咱们在查那个老头,嵩山上的各大门派,玄门,还有天师道,都在追查此人。”
刘裕微微眯起双眼,“看来此人定是个绝顶高手。檀家的那个女娃娃,大约是得到了他的真传,却不能掌控。”
心腹觉得亦是如此,便问道,“听大人所说,那女娃娃的功夫甚是诡异。留之怕是会成大患。不如……” 刘裕想了想摇头道,“那女娃娃眼下还控制得住。若是她日后能将这门功法交给我,那便是如虎添翼。一统中原也不在话下。”
他叮嘱心腹道,“让檀府的探子看紧那孩子,及时回报,决不能有差池。”
心腹忙应,“喏。”
离开刘裕的中书府,檀道济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唤来了府中的老管家田叔。这个管家是檀道济早年讨伐平鲁山时救下的难民。田叔感恩图报,便入了檀府做了管家。若说对檀道济的衷心,府中无人能及他。 檀道济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三日后,为女郎发丧。”
田叔闻言吃了一惊,慌道,“女郎好好地,何来发丧之说?不吉利!不吉利!”
檀道济也不多做解释,只道,“三日后,女郎就会中邪而死。这件事,谁都不能知道,包括夫人。”
田叔不解,想要再问,却见檀道济已经背过身去。只好噤了口,退出门外。 三日后,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从檀夫人的房中传了出来。只见她跌跌撞撞地从房中奔出跑向女儿的厢房。 推开房门的时候,檀夫人似乎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无法再向前挪动一步。当她颤抖着迈入房中时,床上躺着的小人儿,她才刚三岁……苍天怎忍心让她如此早夭! 纵然在谋朝篡位的暗潮中,所有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只是稚子何辜!她脚步似有千斤重般走到女儿床边,泪水早已满面,她张了张嘴,心痛到哭喊不出任何声音!胸中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嗓子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人也随之瘫了下去。 许久之后,下人们才在院中听见了夫人凄厉的哭嚎,“雨儿——娘亲的雨儿啊——” 檀府内,人人皆着缟素,今天是头七的第五日。该来拜祭的人已经走过来过了。檀府前几日的人影攒动被如今的哀戚掩盖。 女郎一直是府里的开心果,虽然每次她和主人闹的时候都让人心惊胆战,可那孩子天真无邪又机灵聪颖,府里上下对她都是疼爱的不行。如今,竟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 檀邀雨早殤,檀夫人连续三日滴水未进。若不是前日檀道济回来逼着她用了些米粥,她怕是要决意随女儿去了。 今日檀道济下朝回来,看见下人都站在夫人的门外,便知道她今日定是又不肯进食。他摇了摇头,走上前遣退了下人,独自一人走进房内。 “你倘若就这么死了,真的以为雨儿会高兴吗?”
檀夫人由于久未进食,讲起话来都有气无力,却依旧坐的笔挺道,“女儿死得不明不白,你却还放不下你的高官厚禄,日日早朝,雨儿若泉下有知,又真的会高兴吗?”
檀道济沉声道,“你又不是不知如今朝中的情形,我若行差踏错,整个檀府上下都不得好活。”
檀夫人显然有些激动,葱白的手指紧紧抠着掌心,红了眼圈气道,“女儿都不在了,我又怎会在乎其他!”
檀道济惊讶地看了看她,虽心知她说的是气话,可平日里谨言慎行的妻子,今日却会如此不管不顾,这不免让檀道济讶异。他原想将女儿诈死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过看妻子此时如此激动,难保她知道真相后要去照顾女儿。府中人多眼杂,一旦被人看出问题,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檀道济叹了口气,最终只道,“你若是想亲眼见到害死女儿的人伏法,就好好活着。莫要再说什么不管不顾。女儿没了,你还有咱们儿子要照顾。”
说罢缓步而去。 当日下午,嫡长子檀植、嫡次子檀粲连带庶出三子檀混都跪在檀夫人门外,请夫人进食。檀夫人看着自己两个亲生儿子,大的才刚十二岁,小的也才十岁。她如何忍心抛下他们随女儿西去。可她的女儿,她最为疼爱的女儿…… “雨儿啊——你怎么忍心抛下娘亲!”
檀夫人抱着女儿的小袄失声痛哭,一直到人昏厥过去。 而此时的邀雨觉得眼前人影乱晃,她记得爹爹来过喂她吃了药,之后自己就睡过去了,怎么听见娘的哭声呢? 是不是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她想着想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黑,她困难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依稀能看见自己的手在动。 “女郎?你醒了?”
小邀雨扭过小脸,是谁啊?耳朵里声音都听上去瓮声瓮气的,只隐约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和微弱的光向她走了过来。 啊——是子墨。 小邀雨醒来后,子墨便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只有她诈死,才能逃过朝廷的追拿。可是……她将永远生活在檀府秘密建的地府里。 此时虽然子墨和田叔竭力安慰她,可邀雨毕竟还小,哪里懂什么两相权宜,只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爹娘,她便哭成了个泪人。 “我不管!我不要住在这!我要娘亲!田叔你让娘亲来救我!”
田叔又着急又心疼地唤着,“女郎快收声吧,切不可让人听见了!这地宫还是当初造府的时候主人特意让人督造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虽说委屈了女郎,可总比死了要好啊!女郎你别哭了,一会儿田叔给你弄你爱吃的点心来!”
“我不要点心!我要娘!我要找我娘!为什么娘不在这?”
小邀雨不依不饶,捂住耳朵不听田叔的话。 田叔可怜地望着女郎道,“主人怕夫人沉不住气,所以还不曾将女郎诈死的事情告知夫人。如今夫人怕是正为女郎守灵呢……” 小邀雨不懂什么是守灵,只管不停哭喊“娘!你快来救救雨儿!娘!娘!”
她说着跳下床,拍打着地宫的四壁,想要找到出口。 猛地身子被向后一拽,紧接着小脸就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邀雨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子墨。 田叔吓了一跳,低声吼道,“放肆!你个小小剑童,怎可对女郎动手!”
子墨也不辩解,只死死盯着邀雨看。 小邀雨被他打得呆在那,也忘了哭了。 见她不哭了,子墨才冷冷问道,“你想死吗?”
小邀雨茫然的摇摇头。 “那便老实在这里住着。相信将军总会救你出去的。”
小邀雨闻言,鼻子一酸,“可是这里好黑,雨儿怕……” 子墨松了口气,拉起邀雨的手,坚定道,“我陪着你,直到将军救你出去。”
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小邀雨点点头,“嗯。爹爹会救我的,总有一天,会救我出去的。”
田叔此时才安心下来,他目光扫了一眼子墨,起初把他带进地宫,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女郎在内力狂乱时镇定下来的人。如今看来,这孩子虽然还小,却还能担大任。 田叔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