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公主指名道姓,要邢望歌过来弹曲。没一会儿,楼梯口便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有一窈窕女子怀抱琵琶,袅袅行来。谢垂珠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一眼,竟至失神。她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人。美得难以用言辞形容。像古典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姑娘,又似河畔徜徉的洛神。骨肉匀称,举止优雅,从头到脚都长得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半分瑕疵。柳眉明眸,唇形饱满,说话时声音柔和,仿若三月春风。“望歌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邢望歌缓缓欠身,“见过顾小姐,见过这位公子。”
“邢大小姐。”
寿安公主心情肉眼可见的好,歪着脑袋打量邢望歌,“听说你方才给燕侯弹曲儿,弹的什么,也让本宫听听可好?”
顾盼斐挠挠下巴:“殿下啊,咱听这个不大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
寿安公主睁着细眼睛,平平无奇的脸上写满了好奇,“邢大小姐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声音模样都好,弹琵琶更是建康一绝,以前我们哪有机会听大小姐弹唱曲子?偶尔遇上好日子,听邢大小姐给长辈们祝寿弹曲,那可真是……啧啧。”
她摇头,夸张叹息道,“在场各家的男人,成了家没成家的,个个都直了眼睛,魂儿都丢没啦。连最冷情的谢予臻,都夸大小姐是世间难得的才女,若能潜心钻研,定会成为当世的雍门子。没曾想邢家一朝犯了事,族人要么砍头要么流放,可怜大小姐落了乐籍,日日陪客献艺,怕是成不了雍门子啦。不过,雍门子不雍门子的,都不重要,我们如今能听大小姐弹琴唱曲,这机会怎好错过?”
邢望歌静静听完这些贬损嘲讽的话,微微一笑,温声道:“殿下想听什么,望歌自然遵从。”
她屈膝跪坐在地,葱管般的手指搭在琵琶上,眼眸低垂,朱唇轻启。“冬夜雪皑皑,落玉枕……”“恩客解我衣,尝朱红……”即便唱的是淫词艳曲,邢望歌的表情依然很平静。她的嗓音婉转柔软,又有些空灵,全然没有娇媚之气。谢垂珠看着她。邢望歌穿的是一袭齐胸襦裙,淡黄色,外罩轻纱小衫。修长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显得柔弱可怜,乌发丝丝缕缕垂落而下,掩住精致的锁骨与胸脯。……真好看,好看得让人心动,想和小姐姐贴贴。刚想到这里,寿安公主就发话了:“谢轻舟,你是看呆了么?”
谢垂珠回过神来,慌张般低下脑袋。她没有错漏寿安公主脸上一闪即逝的阴狠与嫉妒。“男人就是男人,都一样。”
寿安公主死死盯着谢垂珠,掀唇冷笑,“哪怕是个断袖,也喜欢这娇娇怯怯的美色。”
谢垂珠哪能接话,抿紧嘴唇,显出无措模样。白玉似的脸颊爬上淡淡的晕红,连耳根都染了色。寿安公主神情阴晴不定,看她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咧嘴道:“既然喜欢,就让邢大小姐陪你吃茶罢?”
她一发话,便有宫婢上前,抓住邢望歌的手腕,极为粗鲁地将人拽起来。邢望歌正唱到“红绡帐暖声声娇”,不防被这么一拽,怀里的琵琶登时落地,砸出刺耳声响。谢垂珠直起身子,紧张劝阻道:“殿下使不得……”话没说完,宫婢已经把人拉了过来,用力推到她怀里。谢垂珠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邢望歌,右手随即触到一片温软肌肤。……她摸到了邢望歌裸露的肩头。谢垂珠急忙松手,膝行着往后退了几寸距离,无奈背后就是墙壁,再退不得。寿安公主很喜欢看这场面,顿时大笑出声,将案桌拍得啪啪响。“谢轻舟,你怕什么?总归是个乐伎,想碰就碰,谁还会怪罪你么?”
单纯干净的世家少年,被迫落入这等窘迫境地,似乎很让寿安开心。原本尊贵的千金小姐,家道中落成为人下人,也使她快活。顾盼斐看不过眼,扯扯寿安公主的袖口:“殿下,莫欺负谢轻舟嘛,瞧他那样,怕是从未遭过这些……”“那便更应该多玩一玩。”
寿安瞪她,“你怎么回事,为何替他说话?”
谢轻舟和闻溪闹僵了。趁此机会,让谢轻舟玩玩女人,把心玩野了,顾盼斐才有机会再度接近闻溪。寿安公主就这个意思。顾盼斐朝谢垂珠看了一眼。在她眼里,这位谢家少年当真可怜,后背几乎全贴在了墙壁上,手足无措神色慌张,像是即将遭受玷污的良家女。反倒是邢望歌,始终淡然得很,缓缓坐直了身子,将松落的小衫拉上肩头。“公子。”
邢望歌端起案上茶水,垂着眼眸递给谢垂珠。“公子可要喝茶?”
谢垂珠抬手欲接,尚未碰到茶杯,寿安公主又发话了。“这么客客气气的没意思。谢轻舟,昨日你不愿与闻溪哺酒,今日在这忘忧亭,让邢大小姐为你哺茶,如何?总归这里没有外人,她一个乐伎,伺候你也理所应当,算不得折辱你。”
寿安公主大概觉得自己的提议很妙,得意地弯起了嘴角,“邢大小姐,请罢。”
谢垂珠表面惊惶:“殿下使不得!”
心里全是脏话。他妈的,你们究竟多喜欢看人嘴对嘴喂东西?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安生了?寿安公主:“邢大小姐?”
端着杯子的邢望歌,表情发生了短暂的空白,然后张嘴噙了一口茶水,倾身凑近来。谢垂珠背靠墙壁,双手握紧,在邢望歌凑过来的同时,侧脸躲开。楼内站着的宫婢,案桌对面的寿安公主,表情尴尬的顾盼斐,全都注视着这个场面。在许多窥伺的不善的视线中,谢垂珠听到柔软温和的嗓音。“公子,得罪了。”
温暖的手指捧住了谢垂珠的下巴,将她的脸扭转回来。这洛神般美丽的女子,微微阖上了双眸。谢垂珠只觉唇间一片温热,是对方吻住了她。尝不出滋味的茶水,细细推进了口腔。谢垂珠下意识吞咽着,口鼻间均是女子轻软的体香。怦怦。心脏搏动开始加速。谢垂珠唾弃自己的不争气,然而下一瞬间,她注意到邢望歌颤抖的睫毛,也捕捉到了邢望歌微不可察的急促呼吸。冰凉悲哀的情绪,如雪水浇头,将谢垂珠冻得耳清目明,浑身僵硬。这是一个正在忍耐痛苦的女人。像前世的自己。是今世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