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婳原本心里有气，如今白芍这一动作，身上的冷气瞬间一散。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点心!”她没好气道。

“祥记有杏仁酥，那是您最喜欢的。”

白芍垂着头，委屈巴巴的。

小姐不喜甜，杏仁又带着些苦味，恰好中和了点心的甜。

沈清婳语噎，心里却微微一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围观望的路人本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一看沈清婳的手段，便一哄而散，生怕殃及池鱼。

白芍疼得嘴上“嘶嘶”叫唤，那双水灵灵的杏眼转来转去，似乎有些心虚，“我……我抢了她的点心，谁知道她身边有高手啊！”

“哎呦!”白芍刚说完，脑袋硬生生挨了一个爆栗，“小姐，您能不能轻点!”

她抱着头乱窜，差点撞到马车旁静静站着的男子。

“活该!”沈清婳语气有些恨铁不成钢，“来之前是怎么说的，不要惹事，你倒好!”

白芍故作可怜地连连点头，杏眼却好奇地盯着斗笠男子，这人文文弱弱的，闪身却极快，像她身上有什么疫病一般。

观望主仆的嚣张少女冷哼一声，“有其仆必有其主，都不是好东西!”

“小姐!”还没等沈清婳有什么反应，少女身旁的老妇出言阻止。

“怕什么？”

少女嘴硬道，看沈清婳的眼神却颇为忌惮。能有暗卫随身保护，此人非富即贵。

沈清婳淡淡望了她一眼，少女像是受到惊吓，立马躲到老妇身后。

白芍见状捂嘴偷笑，她家小姐的气势哪里是这些世家小姐能受得住的。

老妇恭敬出声：“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望小姐一笑泯恩仇。”

一笑泯恩仇?

如果不是自己身上有让人忌惮的东西，对方会这么说?沈清婳心底冷笑一声。

“你想怎么办？”

少女以为沈清婳这话是对她说的，却见她低着头，神情温和地看着那婢女，心下顿时脑海不已。

白芍小脸浮现起沈清婳看不出来的纠结，不知想了什么，犹豫再三，“……还是算了吧。”

“哦，我倒不知你脾气何时这般好了？”

沈清婳意外地挑了挑眉，桃花眸略有深意地打量她。

“是……我有错再先。”

白芍瞄了她一眼，支支吾吾道。小姐虽然护短，做事却极有原则，也不喜无理取闹之人。如果今日她要求小姐帮她，小姐断然会出手，但厌烦她也是早晚的事。

沈清婳满意地点头，看少女的眼神却有一丝冷意。京都卧虎藏龙，一个世家小姐身边竟然跟着一个点穴高手。不过，打了她的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来日方长，她会找机会慢慢算。

“还不上马车!”

沈清婳看白芍拿小眼神暗搓搓打量玉先生，翻了个白眼，拍了她一下头。

白芍点头如捣蒜，进了马车后，忍不住问：“这男子是谁啊？是不是洛神医的那位友人?”

“哇!这不是洛神医最喜欢的红豆糕和露茶吗？”

帘子还没放下，白芍咋咋呼呼的声音飘出来，玉先生扬鞭的动作微顿，沈清婳还以为他嫌白芍聒噪，心里无奈地摇头。

“站住!”

身后的少女娇喝一声。

沈清婳转身，冷眼看她，“你还有何事?”

“本小姐让你走了吗？”

少女扬起下巴，眼神不屑地看向沈清婳，“还以为你是什么世家贵女，原来是三教九流之辈。”

沈清婳冷哼一声，根本不想理这位娇纵的千金大小姐。

谁知，“刷”地一声，一道破空之声朝沈清婳的后背袭来。

沈清婳眼里冷光一闪，本能要闪身躲开，偏偏身边男子静静立在车前，躲了，这鞭子就不知打在谁身上了。

她眉头一蹙，转身，用力抓住空中飞来的黑影。

还没等少女惊讶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沈清婳一个用力，那条黑色蛇鞭便已经落入沈清婳手里。

“你!”

少女身子朝前踉跄了几步，好在身旁的老妇及时扶住，不然，怕是会当街出丑。

“你怎么会……”少女望着沈清婳的眼里有一丝震惊。

沈清婳轻轻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抬眸望了她一眼，直接转身上马车，没留一句话。

玉先生凝望马车飘动的车帘半晌，才扬鞭启程。

马车里，白芍正往嘴里塞了一口红豆糕，看样子是饿坏了。

车轮滚动，沈清婳坐稳后，掀了窗帘一角，见华衣少女与身旁老妇低头耳语，少女眼里翻涌着狠意，沈清婳嘴角冷冷勾起。

转头看白芍吃得欢快，没好气道：

“京都不是九天城，今日就当一个教训!”

“小姐，他是不是……”

白芍脸上嬉皮笑脸，悄悄指了指车外，沈清婳微点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看沈清婳不想搭理她，撇撇嘴，吃东西的声音却不觉小了许多。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到城东的枫山别院。

白芍一进院子，便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沈清婳也挑挑眉，望着向她款款而来的美貌妇人，顿时了然。

“给主子请安。”

“不用多礼。”

沈清婳亲自扶起她，“这一路可都还好?”

玥姨看了眼沈清婳身旁的男子，迟疑一瞬，微微摇头。

“那就好。”

沈清婳眼眸微闪，拍了怕她的手，“这位是师父的好友，玉先生，以后东院就给他住了，你找几个贴心的小厮伺候。”

玥姨意外地看了男人一眼，点头应是。

“玥姨，还有我，还有我!”白芍跺脚，指着自己的脸，“有没有人关心我脸上的伤啊！”

沈清婳无奈地挥挥手，将人都打发走。

沉默半晌，抬步进了葡萄架下，两侧由红木做支架，绿叶鲜嫩，其中有大小不一的绿珠藏在叶下，为这片小天地撒下绿阴。

沈清婳眯眼，舒服地靠在躺椅上。这时，左手边悄声出现一个红影，手里恭敬地奉上一个邀请函。

“什么东西?”

沈清婳不喜看古代复杂的字体，一般都让别人念，导致手下人都没有文盲了。

那人似乎习惯了，淡声道：“李夫人邀请三夫人三日后到南城大戏院看戏，问主子要不要前去。”

沈清婳眼眸一亮，“去，怎么能不去!”又眉头蹙了一下，“白芍让人去找了吗？”

“二东家挑了不少，已经送到了各城戏院。”

晏宴那小子办事果然够效率，沈清婳瞬间放了心。

“……二东家说他不想住客栈，要搬来跟主子一起住。”

搬来跟她一起住?

明明就是来蹭饭的，这人抠门到连府宅都不愿意给自己买，这些年她都习惯了。

“西院留给他。”

沈清婳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无奈，挥手让人退下。

“小姐，小姐!”

院内传来白芍的呼喊，沈清婳抬头，见白芍的脑袋被包成了白粽子，心下一惊。

“你!”

“小姐，怎么了？”

白芍凑到沈清婳的脸前，使劲眨着那双仅露在外面的杏眼。

离那么近做什么？

沈清婳嫌弃地别过脸，躲着她，白芍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硬是要贴上去。

“你胆儿肥了是吧！”

沈清婳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钻出来的。

白芍炫耀地晃了晃头，“小姐，您没有闻到什么香味吗？”

香味?

沈清婳疑惑地望着她，凑近了几分，细细闻了闻，好像是有些冷香味，但又说不清。

“是玥姨给您新找的调香师，她本事不小，竟然能将药和香混一起。”

药和香混在一起?听上去倒是挺有意思。

“咳咳。”

外间传来一阵咳嗽声。

两人抬头，见玥姨正怪异地打量她们，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

“玥姨，这小孩是谁家的？”

白芍杏眼睁得跟铜铃一般大，惊讶叫出声。

男孩身穿粉色锦缎袍子，许是袖子有些长，两只小手被遮住了，垂在身侧。

沈清婳一点儿也不意外，从躺椅上缓缓站起身。

“我们又见面了！”

小人呆呆地望着沈清婳，似乎有些不相信，回过神后，放开玥姨拉着的手，跑到沈清婳身边，瞬间抱住她的小腿。

小人不像初见时那么脏兮兮，白嫩的小脸，嘴角弯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那双松鼠般的大眼闪亮亮地一直盯着她，看起来可爱地不得了。

沈清婳哪里受得了这种眼神攻势，轻咳一声，把他从腿上扒拉下来。

“……男女授受不亲。”

小人又是一呆，两只小手僵在半空。

“小姐，人家只是一个小孩子，哪里能听得懂您这话。”

白芍撇撇嘴，上前忍不住摸了摸小人的脑袋道。

“叫什么?家里有什么人?”沈清婳看向玥姨，幽幽地问。

玥姨想起他身上被虐待的伤，怜爱地看了小人一眼，“凤霄，是从小被师父养大的。”

师父养大的?

那还真是与她相似。

“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玥姨望了一眼正午的天色，贴心道。

沈清婳微微点头，没有形象地伸了一个懒腰，脚下朝饭厅走去。似乎想起什么，突然道:“对了，告诉玉先生了吗?”

“已经提前吩咐过了。”

到饭厅前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两边是荷花盛开的池塘，凤霄一路目光灼灼，总盯着清水中的莲花不放。

“喜欢莲花?”

沈清婳低头望着他，没有错过他脸上的殷切表情。

凤霄摇头又点头，“他们不给我饭吃的时候，我就偷偷钻狗洞跑出去，找莲蓬剥莲子吃，那味道可香了。”

他说完，几人都静默了一瞬。

“过来。”

沈清婳垂眸盯着他，凤霄乖巧地从玥姨身旁跑过来，沈清婳拉起他的小手，边走边吩咐，“让小厨房准备一碗莲子粥。”

玥姨领命离开，凤霄仰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清婳，小脸挂着傻笑。

白芍舔了舔嘴唇，心里也想吃莲子粥，但，视线移到凤霄的小脑袋上，这小孩也是可怜，她还是别跟一个小孩抢吃食了。

“花开富贵。”

凤霄仰着小脑袋，望着饭厅上的金色牌匾，一字一字从小嘴里蹦出来。

“你多大了？”

沈清婳忽略了一个问题，大概是穿越的缘故，又因为古人比较早熟，她时常忘记对方的年龄。

“四岁了。”

凤霄掰着手指头，一根一根数着，小模样非常认真。

沈清婳嘴角的笑意微僵，方才她竟然跟一个四岁的小孩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罪过罪过。

饭厅里，这次不是昨日那张八仙桌，而改成了圆桌，上面还有一层可以转动的光滑圆板，是沈清婳模仿现代做出来的，百食楼里的包间都是这样。

沈清婳作为主人，选了一个坐北朝南的正首位置。凤霄坐在右下手，白芍知道沈清婳要与玉先生一起吃饭，便没有坐下。

菜肴慢慢上齐，玥姨及时端着莲子粥进来，只是她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修长的陌生男子。

白芍不知看到什么，一副痴呆状。

手肘却不自觉地捅沈清婳的手臂，沈清婳正给凤霄布菜，被她一碰，抬眼，见她眼里流露出震惊和惊艳。

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玥姨身后穿着月白锦袍的男子，他墨发如丝绸，长发及腰，沈清婳却微微一愣。

这人容貌绝艳，就是与她幻想的不太一样。

明明声音那么清冷的一个人，气质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会拥有这么一副妖孽的容颜?

尤其是那双勾魂的凤眼，她都能想象到主人美眸顾盼之间会流露出怎样的风情。

不过，沈清婳不是一个喜好容色的人，她起身礼貌地朝男人福了福身。

“玉先生。”

男人定定地望了她半晌，嘴角微微勾起，“清婳多礼了。”

沈清婳浅浅一笑，挥手指了位置让他入座。

低眉看到凤霄面色古怪地盯着男人，沈清婳眯起眼，“你认识玉先生?”

凤霄小嘴张了张，看到男人正淡笑地望着自己，小身子一僵，垂下头，转动着手指，不说话。

沈清婳好笑地挑了挑眉，不知想到什么，笑容一收，“……你师父是做什么的？”

她的声音有些迟疑又有些小心。

“师父是和尚，平日里喜欢挑水。”

凤霄眨眨眼，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懂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清婳听完，松了一口气。

对方认识玉先生，又有师父，她一瞬间以为是洛凤卿在外偷偷收了什么徒弟。

“小姐，您是洛神医的关门弟子，是唯一的徒弟，您就放一百个心吧！绝对不会有人跟您抢师父的。”

白芍边给沈清婳布菜，边撇嘴嫌弃道。

小姐平日多稳重一个人，偏偏碰到洛神医的事就跟老母鸡护小鸡似的，反正是没眼看。

“你今日话有点儿多。”

沈清婳斜斜瞥她一眼，吓得白芍手抖了几分。

玉先生默默看着，慢条斯理地吃着，他举止太过自然，太过平常，就跟在自己家里一般。

沈清婳觉得过于忽视人家，询问了一下他的喜好。

“凉拌脆藕看样子不错。”

玉先生视扫视了一圈，看了眼她面前的菜碟。

沈清婳见是她面前的菜，刚要转到他那边，可一碰到那盘菜，眉头便随之蹙起来。

她将那盘凉拌脆藕拿到鼻尖闻了闻。

“小姐怎么了？”

白芍看沈清婳神情不对，小心地问。

沈清婳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藕，放进嘴里嚼一嚼，又很快吐了出来。

她擦完嘴，连说了三声好。

“又是这种下作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