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得极快。一个时辰接着一个时辰,天完全暗了下来。李盏瑶等得很有耐心。她很了解老皇帝,一个无能却视皇权威严胜过一切的人。即使他再摒弃徐公公,那也是他的人,除了他,任何人都没有决定徐公公生死的权利。所以,老皇帝一定会来。终于,宫门咯吱响了一阵。有人进来了,步履很慢但很稳。那人一只脚快跨进殿时,李盏瑶已经跪在地上。“儿臣,叩见父皇。”
她半匍在地上,脊背弯若垂柳,头上那支青玉海棠簪开得正好,在乌云鬓间越娇艳显眼。来人不说话,蹭蹭的脚步声绕到了她的身后。“父皇!儿臣知罪!”
李盏瑶趁机转了身,图穷匕见,她得一击抓住老皇帝的心!于是信誓旦旦道:“父皇,儿臣不愿做和亲的公主!儿臣可以做、父皇的剑!望父皇、”一声轻不可微的嗤笑声如惊雷般打断了她。“怎么,皇妹这把剑杀了徐公公不够,还想指向谁呢?”
这笑,却是李辄在笑自己,心想:陈南青是对的……近一年来,陈南青总对素未谋面的十六妹妹有巨大的敌意。这莫名的敌意下,李辄怀疑二人是结下过仇怨?可转念一想,十六妹妹从小山村走来,蜷缩在深宫四年,自己也只见过寥寥几次,又怎会和自小长在繁华都城的陈大人有旧仇。每次要深究时,陈南青一贯搪塞,只稀里糊涂地说六爻卦算出李盏瑶是灾星。陈南青,清明聪慧,何曾迷信过神佛?为此,李辄暗暗观察过十六妹妹多次,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让陈大人转了性。他发现她过得极是谨小慎微。妃嫔、公主不拿她当主子,甚至她宫里的奴才也无人尊重她。若遇上众位姊妹一起出场,她则永远是最安静、最不起眼的那个。有次宫中宴会,居然无人为她准备筷子,而她愣是端个茶盏假模假样吃了一整个席宴。后来,他撞见双胞胎妹妹抢走她的钗环,又扒下她的外衫赏赐给宫女,才知道席面上的狼狈全是大沥双姝的杰作。在李辄的认知中,若一个人真非善类,即使表面逆来顺受,心底的阴狠也会从细微的举止中漏出。可从李盏瑶身上看到的,仅有委屈、逃脱的庆幸。报复、不甘、嫉妒、诡诈……那些会滋生丑恶的情绪,竟一次也未被他捕捉到过。李辄以此与陈南青争辩,哪知陈南青反问他,“十一殿下,就是这样才更可怕不是吗?孩子是最单纯的,被欺负就是会想还回去。明明都是皇子、公主,彼此牵连着血脉,一个要践踏另一个尊严,一个灭另一个性命,至此,还能做到没有一丝怨怼恨意,正常吗?殿下您,能做到吗?”
“陈南青,她便不能是至真至纯至善之人?她本来就和宫里所有人都不一样,和我们都不一样。”
陈南青却笑了,“殿下,不如我们打一个赌如何?”
这个赌便是,若李盏瑶乖乖去和亲,他们拿下仇丹的铁矿后,便将她迎回大沥;可若她不安分,就依陈南青的话,趁乱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