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子把麦子磨成面的时候,娘已经累的昏头转向了。有德过来问候娘和我。有德叫我瓜娃的时候,我觉得很别扭。没有老秤和娘叫的亲热,但比敷衍又有热情。我用肿胀的脸笑了一下,算是给有德这个早晨最好的问候。有德见我没事,就转身进了磨坊,磨坊里的娘累得扶着石磨上的木棍正在歇息,看见有德进来的时候,娘说早不来,晚不来,她推完了你跑来了!有德嬉皮笑脸地说昨晚累,睡过了头。剩下的我听不见她们在聊什么话。感觉是有德和娘在磨坊里亲热了一阵。有德出来的时候,脸上有面粉的吻痕。有德帮娘把面粉倒进土缸里的时候,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了整个索罗村。我从金色的阳光中看见了飞舞的尘埃,飘渺得如烟雾般轻盈。三友家打小麦。帮忙的亲朋打扫干净麦场后,麦垛子被拆散平摊在场中央。手握连枷的人们劈里啪啦地打起了场来,颗粒饱满的麦子从麦穗里蹦出来,欢快地在连枷的敲击下窜上跳下。我的心随着连枷的噼啪声又回到了现实里,蜂毒刺疼了我的神经,满脸都是臃肿和痒痛。我迷迷糊糊地看着打场的人们。娘是去帮忙的,娘的连枷咯吱咯吱地响着,像她和老秤窃窃私语时的声音。打场的人们面对面站着,这边连枷下去,那边连枷升起,麦粒和尘埃,还有麦草敲碎的声音,正在紧张、激烈地随着人们手中的连枷跳跃着。汗水把尘埃涂在了人们的身上,灰头土脸的样子,但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连枷的声音让我迷糊了一会,迷糊中我似懂非懂地相信我的这些遭遇和我嘴巴有关系。我越想越迷惑,于是我在人们的连枷声中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三友叫我去吃饭,连枷的声音早消逝得无影无踪,我肿得发胀的脸上火辣辣地难受。三友叫我八两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醒来了,只是假寐在炕上。我说不去了,我娘早上给我烙好了锅盔,剥好了葱,我吃这个就够了。三友非叫我去吃长面。我知道娘去三友家帮忙,老秤又不在家,三友怕我饿着,就来家里叫我吃长面。索罗村人招待人的就是浆水长面。三友把我连推带拽地带到了他家里。娘唬我怎么跑来了?没等我说话,三友就说娘嘴叼,一个娃娃能吃多少饭,何况现在又不是闹饥荒,新麦都下来了,是她把娃叫来的。娘再没有啃声。三友老婆云妹,按辈分我叫婶娘。云婶端着一碗浆水长面放到我的面前,叫我好好吃。我闻到了油泼辣椒和地椒的味道。山丹丹的花瓣切碎,被胡麻油滋润后越发显得秀色可餐。索罗村的地椒满山遍野都是,大米粒大小的叶子和紫色的谷米粒大小的花蕾,能释放出地椒特有的香味。地椒晒干后,在胡麻油和浆水的撮合下,地椒的特有香味完完全全挥发了出来。我肿胀的脸上忍不住有了笑容。娘看着我傻笑,嘴上说,我的娃瓜着来!三友和云婶开心的笑了一声。三友说我被马蜂咬了,以后还敢不敢再打马蜂?我说我敢!惹得娘和大家都笑了起来。我扑哧了两碗长面,两根葱,浑身觉得舒服多了。我是来吃饭的,吃完饭没我什么事,我就溜出了三友家,娘在后面喊,回家看看猪和鸡有没有跑出圈来。其实在连枷的咯吱声中,也就是我迷糊的那阵子,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以后不能把梦中的任何事情告诉老秤还有娘,更不能说给别人。我明白这些后,我打了一个冷颤,于是我觉得我满脑子有了灵光,心情爽到了神怡。我开始觉得肿胀的脸有点瘙痒,我用手挠挠,特舒服。我回去的路上,鞭杆叔在巷子里打小学和小生,臭鞋握在手中嘭嘭几声后,小学和小生还没有哭,衣服上的灰尘呛得人打起了喷嚏。凤婶在一旁护着两个儿子,嘴上念叨着你打,你打死算了!娃娃不懂事,你也懂不到哪里去!鞭杆骂咧咧唬着凤婶和孩子,养不教,父子过。有母必有其子。三娘教子断织匹,孟母三迁为那般?你护什么短?我看这怂娃以后就是掀我坟头的二杆子。凤婶嚷道,好不好都是你的种,二杆子和你这个鞭杆还不是一路货色?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打娃娃、骂人的时候还一道一道地。小学和小生哭哭泣泣地站在鞭杆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也无可奈何,凤婶看着我肿胀的脸笑着说,你看八两,还不是照样被马蜂蛰肿了,你问他娘打过八两没有?你嫌我们母子多余,你就直说,不要转弯抹角地在我们母子身上出气,我们娘三又不是你的出气桶。大嘴和德爷也开始数落起鞭杆。鞭杆这才道出了真相。小学、小生、有才和有化嫌昨天的马蜂窝没打美,早上就去掏蜂窝。恰巧被早起担麦子的哈布和儿子岁旦碰到了,哈布走在前面,中间是他们家的犟毛驴,岁旦跟在驴后面。马蜂把毛驴蛰得蹶起了蹄子,岁旦被驴踢翻在路边的水渠里,毛驴又往前冲,哈布手中的缰绳没来得及松开,毛驴带着哈布就往前冲,哈布就这样被犟驴带着跑了一丈远才停住。祸不单行,倒霉事随之而来。惹毛了的马蜂追着哈布和岁旦一阵狂咬。父子二人就这样,被一群愤怒的马蜂狂蛰带咬了一顿。麦没担成,人遭罪了一回,现在躺在屋里叫唤着呢。鞭杆晓得小学和小生是事情的作俑者,便脱掉布鞋在巷子里打起了娃娃来。哈布被驴蹄子踢到了小肚上,伤得比较严重。凤婶护短,怕鞭杆气头上失去了分寸,打坏了娃娃。鞭杆年轻的时候是个练家子,走四处的人,手脚儿劲大着呢。但凤婶不怕鞭杆,鞭杆怕凤婶。鞭杆脾气倔强,凤婶性情温和。动手,凤婶不是鞭杆的对手,在索罗村没几个人是鞭杆的对手。靠嘴巴,鞭杆不是凤婶的对手。凤婶不紧不慢的言辞,略带微笑的脸上能把鞭杆说得哑口无言,鞭杆的阳刚就被凤婶的柔性给克制了。德爷本来是路过的,大嘴是去菜地的,恰巧在巷子里遇到了鞭杆教子。德爷说鞭杆是个二愣子,打娃娃下手没个轻重。那么小的嫩骨头,你一把下去说不定都捏了个粉碎,还拿鞋底打。大嘴也是一言一语地说叨了起来。鞭杆手中的鞋底就再没有拍在娃娃的身上,嘴上也没有了言语。凤婶叫小学和小生先回去,自己又陪笑叫鞭杆也回家,一点小事惊动了大半个村子。鞭杆极不情愿,又无计可施的样子进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