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是在她临走的前几天告诉我她的心里话的。我一直以为巧娘的心思是其他方面的。没想到她难以言齿的是她和老秤,长锁和我的关系。直到最后她从手里拿出玉佩的时候,我彻底惊呆了。她说这本来是我们家族的东西。既然是传家的东西,那就传给可以传家的人的手里。这是要山传给她的,她把它完整地传给我。我说她完全可以传给长锁或者运吉、还有晓生?巧娘这才把长锁和我的关系说了出来。她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就像在讲故事。虽然我早就知道我和长锁的关系。巧娘说她不能把这些带进坟里去。也不想把这些告诉长锁听。她思前想后,经受了煎熬后,决定把这些告诉我,说出来她心里就舒坦多了。我哭着说她经受了常人不能经受的折磨。老秤的错怎能叫她一个人承担呢?巧娘的眼泪立马流了出来。她说我和丹丹做人不含糊,做事不糊涂,像老秤和我娘。她把这些本来带进坟里去的东西说出来,就是不想带着悔恨离开索罗村。我问巧娘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巧娘说把它说出来,她的心里彻底舒坦多了,她还能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她对不起我娘,对不起长锁。巧娘叫我不要把这些告诉长锁,她不想长锁的后半生,生活在她的阴影下。我说我懂。巧娘在昏迷前问我,十八啊!有没有叫人能把爱和恨彻底放下的地方?我说有,据说喝了孟婆汤,很快就会忘记今生的所有痛苦和欢乐,包括她熟悉的所有人。她笑着说,那就对了!她感觉她自己放下了所有的爱和恨,包括她认识的所有人。巧娘沉默了很久慢吞吞又说到,她累了想睡一会。于是巧娘安静地合上了她的双眼。接着我听到了她不均匀的呼吸声。长锁和运吉想把巧娘送到医院去,我说就这样让她睡会吧?她累了。巧娘的突然离去叫我痛心疾首。毫无征兆地从卧床到走就几天时间。等我发现她不行了的时候,长锁和运吉刚好赶到索罗村。我哭得一塌糊涂,我不知道我怎么就哭成了这样。娘和老秤走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哭过。其实我除了哭巧娘外,我在哭自己。巧娘能在临走的时候把所有的一切告诉了我,而我到目前都不敢坦然面对爱了我一辈子的丹丹,更不敢把我和粟粟的风流说出来。来福来家里找我聊天的时候,偶尔拿着童文媳妇的文章给我看,我说我识字不多,太高深的东西我读不来。来福就帮我念,说这是她得了什么奖的文章。来福说他的文集也快出版了,是童文媳妇帮忙出版的。我问他小说写的怎么样了?来福说写了一半了,另一半他正在构思中。我说写文章不就是和他聊天一样这么随意吗,还要构思?来福笑到,要是能把小说写成聊天的语言艺术当然好了!我说我一直以为写文章就像聊天。读书多,聊天的话说的好一些;读书少,聊天的语言说的土一点,但能把意思讲明白了就好了。来福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他还是喜欢用乡土语言来写这部作品,这样更能突出地域色彩来。譬如吃饭就吃饭,要是说成用膳那就太书面化了!来福笑了笑又说到,不过语言艺术主要看场合。吃饭在什么场合都可以说,但用膳多在明清小说里用这个,主要突出说话者的温文尔雅。有些地方方言把吃饭说成膳了么。我说难怪我看什么梦的时候,里面的人老是说这个字。后来童全回家来,我专门请教用膳是什么意思才弄明白的。来福说是《红楼梦》吧?我说是了!刚才急,把名字忘记了。我说歌曲好听!写歌的人是个人才吧?来福说是作者写的,谱曲者借用了一下词而已。我问他古人是不是成天把酒当水喝,喝醉了酒吟诗作画?再写上些催人泪下的文章,杜撰些脍炙人口的爱情流芳百世?而今我们读了还感动的不行?来福说那倒未必!古时候的酒没现在的提纯度高,喝多了醉不到哪里去。古人形容大诗人李白: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我说他的诗我还能背一两首出来呢。看来李白是喝酒多了才有绝世文章问世的。哪今人也是喝酒成风,不见得有绝世文章?来福说都喝醉了,还能写什么文章呢!除了瞌睡,再就是胡话一堆。古人也有喝酒误事的,就拿嵇康来说,喝多了说了胡话,被司马昭砍了脑袋。我说嵇康酒好喝,前几年这个酒特流行,这几年不见了踪影,怕也是被咔嚓了!既然喝了嵇康酒,就要有嵇康的才学和修养。喝了嵇康,没有嵇康的文采,自然是没人喝了?来福说我这是牵强胡扯,喝酒不问出处,谈论自有雅兴。就拿《红楼梦》来说,百年来研究者不计其数,可以说是绝对的佳作。曹先生前半生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后半生穷困潦倒,借宿在京城破迹之处。在衣食尚需三思的囧境中写成了《红楼梦》。我说曹先生后来怎么样了?来福说作古了,要么就是宝玉的结局了。我说宝玉不是循入空门了吗?既然入了空门,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来福说是的,不过还有读者。记得童文有一部李少华老师送给他的《红楼梦》,还是繁体版的,他那时候也读过这本书。我说这本书丢在家里很多年了,翻修房的时候被我翻出来了,不过我专门做了个书柜又放到里面去了。来福说我还保存着这本书?我指着书柜说,你看看那本最厚的就是了。前几年我觉得无聊的很。电视上放着《红楼梦》,我也读起了这本书。反正是大而化之的读了一遍。不认识的字心情好了查一下字典,心情不好的时候嗯哼一下就过去了。不过总算是被我读完了,也没有读出个名堂来。后来童富读书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课本上有一篇关于《红楼梦》的研究文章。我读的认真,觉得写的很好。好奇这本书有那么丰富多彩吗?我没看出来那里好了?来福笑道,十多年来,他也一直在读《红楼梦》,后来他发现研究红学的人把自己研究成了大师,曹先生还是曹先生。他写不出研究者的那些文章,充其量只是个读者,还好他没把自己研究成大师。我说我看好他的文笔。写文章不要太有文采,太有文采了,就像曹先生,把后来人折腾了上百年恁是没弄明白他的文采,最后却把自己研究成了大师。这就像骂人,开口就来字字明了,每个人都明白是骂人的话。要是文采一点骂人,需要研究,弄不好还需要时间来斟酌,这样一来,吵架就没意思了,遇到性急的人肯定被气死。我是向来不喜欢谈论新闻的人,不过我喜欢听新闻是真的,这源于苏安家的收音机。不过九九和广广总喜欢讨论新闻里的消息。反正闲着就是闲着,讨论又不需要本钱。听众除了我之外,村里能去庙院的都是听众。振振偶尔会去,他去的主要目的就是听小道消息。自从振振上来后,原先在建平家和我家聊天的都去了庙院的篮球场。振振在篮球场的空地上,给村里争取到了几套健身器材和露天桌椅,还有一幅篮球架。正是这些设施,把所有的人都吸引去了那里。振振放话说要在春节期间办一场篮球赛。这件事传到了外面读书的学生们的耳里,电话里一张扬,大家卯足了劲给振振打电话说要热热闹闹地搞一场球赛。有了学生们的热情参与,村里其他人哪有不同意的?再说打篮球的都是年轻人,村里玩球的没几个能跑得动了。振振把修庙那时候集体弄的篮球架处理掉,换成了玻璃板的球架。球架和健身器材是一起送来的。据说政府给每个村都有,但堡子村和索罗村只有我们村里才有。这些事情也没有多少人去深究,给不给都无所谓。我偶尔会在健身器材上玩个把时间,我怕单杠,更讨厌双杠。振振最爱玩的就是单杠和双杠,别看他胖乎乎的身材,上了单双杠那就是另外一个振振了。来福说振振是当兵的时候练过的,才这么能耍。我暗想他和童富是一起去当兵的。那童富是不是比他更能玩?振振玩的时间也不多,下来的时候大汗淋漓,喘着气说,也老了!玩不下去了。我说他爸还活着呢,别说老的话。振振哈哈一笑说,说的也是!他不是那个意思,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我说吃得好,喝的多,少运动,就是这样了。他要是坚持锻炼上半年,说不定又回到了从前。振振说也有可能,不过童富在部队的上的时候,比他还能玩。前天他们联系的时候,童富说他和长圳、远征每天都跑步,差不多跑县城一圈才正式上班。小朋话少,上来就在单杠上单手引体向上做了几下,然后挂在上面悬停了一两分钟。振振看着小朋说,这娃厉害,是块料!小朋说他只是年轻而已!到了他这把年纪,说不定还不及他呢?我心里骂道,这两个都是人精。巧娘走后不久,我把那块两块玉佩仔细端详了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出奇特在哪里,不过从光泽上看,是一块古玉。玉可以仿,但光泽是没办法复制,这点我是确信无疑的。有几个晚上我躺在被窝里研究这块玉,睡着了的时候,玉就在我的枕头下。后来丹丹的一句话让我看到这块玉,都觉得毛骨悚然。丹丹说电视里经常播考古的视频,很多好东西都是从土里面挖出来的,说不定这块玉就是陪葬品,或者是死人嘴巴里含着的东西?本来是她的一句玩笑话,我却上心了。好几个晚上我一想到她的话我就心惊肉跳。睡到半夜醒来总觉的有些狰狞的气息,以致后来我干脆念着尘归尘,土归土把玉佩放进了保险柜里。有个晚上东来来找我,偷偷摸摸地不像平时的样子,我知道他有事。他从包里拿出报纸包着的几件东西。小声说叫我帮他看看真假。报纸包着的是一件带着泥土的盘子。其他的我没有打开看。看那盘子就知道是银子的。我拿纸巾把盘子上的泥土搽了一下问他从哪里来的?东来说修路的时候挖出来的。我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听村里人说起过?东来说就几个人知道,大家把东西平分了。不过他相信我,就叫我看看是不是真货。这件事村里就我知道,希望我能替他保密。我想起老秤的事情,那时候就有人传言山沟乡有古墓,发现过几个,后来再没有听说过。现在公安抓的紧,听到风声,肯定会登门拜访的。我说这些事最好不要知道的人多,万一被公安知道了,我也跟着受罪。东来说挖路的时候他给司机交代过,意思就是挖到什么东西了先不要声张。后来真的弄出来这个。晚上的时候他们几个分了。我说银子是银子,是什么年代的我也说不上来。东来打开其他的东西后,我看着有瓷碗,也有锈迹斑斑的铜器。我说这些东西肯定是值钱货,只是没听说谁收藏这些。他是老板,人脉广,打问一下就知道行情了。东来说问过了,说法不一,他就来找我来了。我说我能说出个什么来呢?这些地下面的东西,我眼拙的很。我问东来没挖到骨头吗?东来说只挖到一堆木炭,连个棺材板都没看到。怕被别人发现,后来用沙土回填了。我叫他好好保管起来,用刷子把泥土清理干净,看看上面有没有文字或者什么的。我叫他把东西先收起来,要是万一谁进来,看见了不好!东来收拾好东西。我好奇地又问了一句,挖出来的都是这些东西吗?东来说就是些坛坛罐罐的东西。刚出土的时候都被土包着,三个人随便捡了几件。破的东西没要,感觉不是很值钱吧?山沟乡的工程差不多收尾了,开春要去平安乡。我说振振打算春节期间办篮球赛,要不他找几个人凑个队玩玩?东来哈哈一笑说,跑不动了,打篮球还是要年轻的时候。靖峰他们回来了,篮球场是属于他们的。我问他把这些东西怎么办?东来说先放着,又不差这几个钱。我说是了!放到合适的时候再出手吧?振振的生意他帮了不少,振振没表示些什么?东来笑笑,说下馆子,洗桑拿经常去。要不现在他拉我去洗桑拿去?我说才不去呢!不习惯。我叫学平在他舅家找了一只骟羊,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他要是想吃就过来了,到时候我电话通知他。东来说那怎么行?他吃我很多鹅了还没给钱呢!我说这些以后慢慢算,要是怕他吃,就不告诉他了。东来说这个季节的羊肯定好吃,到时候他一定来。我问起亚亚现在干什么?东来说以前还做做饭,自从耕读媳妇去了后,退在幕后了。在家里带带孩子玩玩股票。我惊讶问到,亚亚还会玩股票?东来说都是去省城后学会的,她也会上网。我说常言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他取了个旺夫的老婆。东来说亚亚是贤惠。自从耕读老婆去了后,她就专职做起了相夫教子,这点他很认同。我说他能挣到钱,老婆理所当然的听他的话。她老爹的为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她爷爷虽然给地主放过羊,但歌唱的好,人也老实……我和东来正说话间,学平和小生推门进来。东来说说笑笑便给他们发烟。我冲茶给他们喝。学平说我交代的事情办妥了,明天他舅送来,问我是杀好送来,还是活的送来?我说最好拾掇干净了送来,现在村里会杀羊的人不多了。学平给他舅打完电话,茶水刚好泡好。每人一碗三炮台,我们喝茶又聊了起来。这些年我一直把果园的工包给邻县的老瓦夫妇做,套袋和摘苹果是他找的人,打农药,修剪树枝,抽水和灌溉,都是老瓦和他老婆在做。我想借这个机会送老瓦一只羊,毕竟他夫妻给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工了,工钱归工钱,人情是人情。其实村里像我这样的现象也很多。有些是子女少,孩子在外地读书安家落户到外地的,家里老人照顾不来自家的苹果园;有些是天打坏了果园,被迫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上去了。不是在外打零工,就是做些其他的事业。村里有十多户的果园这些年开始荒废了,任其苹果树自生自灭。长圳说想把苹果产业做大做好,必须改变目前的这种生产模式,但农户自家的果地又不好随便干预生产。我给长圳他们说过,以前我们这里是小麦种植区,走的是传统农业的路子。直到苹果形成产业的时候,传统农业变成了经济农业,走的是半商业化的路子,虽然商业模式仍在日趋完善,但还谈不上正真意义上的商业化。要想改变这种局面,就需要对生产模式和销售模式加以改变。以前村里有人搞过合作社,但都没有搞成功。环境因素和人的道德参差,最后沦为了只拿补贴,不见经济效益的尴尬地步,最后政府取消了补贴。要彻底解决这些问题,首先要打破传统观念,又要打破大锅饭的思想弊端。做到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的劳酬体系。其次是产品,既然是产品,就需要品牌观念,有了品牌,就有了价值效应。我们已经做好了产品布局,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做好品牌和销售渠道。有了响当当的品牌,就一定会有了不起的社会价值,这正是我们考虑叫他们接班的原因。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智慧,只要是把索罗村的苹果产业搞起来了,真正地帮大家脱贫致富了,企业也就成功了,这正是我们的期望所在。长圳说他和远征、童富的意见是要借助科技和网络来打造索罗村的苹果产业,不过前期需要我和有才叔的大力支持才行?销售层面已经积累了不少客户,但如何要把苹果产业做到人们喜欢的品牌,还需要我们大家慢慢地琢磨和实践。目前首要的任务就是把村里闲置的果园利用起来,最好能集中管理,做到可溯源的生态种植上来。村里的土地由村民说了算,这需要我和有才叔来做前期的沟通,只要大家啃把果园承包或者租赁给公司,那就好说话。剩下的就由公司专门来打造苹果的社会价值,顺便解决村民就业和收入的问题。我和有才设想过把我们的果园先做了实验再说,但要帮长圳他们,必须要和村里人商议土地和果园的事情,这正是我和有才亟需解决的问题。于是我们想到了振振。不过在振振做书记之前,我和有才考量过这个位置。童文不想叫我们出面,说办好了好说话,要是办砸了,牵扯到方方面面的人太多。最后我和有才放弃了当初的考虑。现在村里闲置的果园多,大部分是孩子在外地上班,家里的老人管理不了苹果园,主动放弃的。要是能把这些闲置的果园先利用起来,人们看到了希望,说不定和长圳他们考虑的不谋而合,会事半功倍。我叫有才先去探探振振口风,再做决定。我无聊的时候不是去挖仙人脚,就是去看蓄水池修得怎么样了。早先挖好的土坑喷了一层水泥,然后绑上了一层钢筋。钢筋又把土坑分割成了大小不一的小块。最后又连城了一整块。建筑工人是外地人,操着家乡话会和我聊几句。虽然有时候我听他们的家乡话有点困难,但瞎聊几句还可以应付得过去。时间长了,他们也会和我开玩笑,问附近有没有小姐?我说村里婆娘很多。不过他们喜欢聊些荤段子,估计是出门在外,一年见不了几次自家女人面的缘故吧?抑或就是做工的时候打发时间的一种乐趣。我跑去他们的食堂看过,顿顿吃面,少油少肉,但能吃饱。包工头开着皮卡车隔几天去黄羊镇采购一车面粉回来。蔬菜是有亮包送的,偶尔会抓自家养的鸡给包工队。包工队的人时常会来村里闲逛,除了光顾一下我的小店,啤酒和香烟销售的最好。他们偶尔也会在店门前的桌椅上下几盘象棋。浇筑混凝土的时候,几天几夜都不休息。包工头会额外招待他们吃鸡肉、喝白酒,发苹果。鸡是村里人卖给他们的,苹果是从我们果库上拉去的。店里的生意自从包工队来了后,好的不得了。丹丹时常在晚上数钱的时候,笑得最开心。为这事我还笑话过丹丹好长一段时间。时间久了,我和包工队上的人混熟了,一到工地上,自然就和他们聊了起来。我也赊账给这些人,不过有些还,有些不还。几包烟钱,疼不到哪里去。这能看出来一个人的格局来,这点是老秤在世的时候教会我的,我一直记在心上,凡是那些斤斤计较的人,活到最后都活成了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