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温柔也能让人心碎。这个少女就是这样一个美丽得令人心碎的人，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年代，世间假如存在美好的东西，很容易让人觉得讽刺。她的确很美丽，明目皓齿，肌肤如雪，雪白的身躯藏在一件宽大的旧布袍里，柔若无骨，她的长发看起来并不顺直，但是，那有些泛光的黑色却看起来无比的整洁，当然，这些并不能让所有男人为之心动，真正照亮他们心头的是，她的双目之中那温柔的目光，似乎能融化任何一个人的任何一颗心。如同风中的柳絮，美丽得有些漂浮，让人不忍心伸手去捉。“咳咳！”

瘦子的脸竟然红了，转头看向方方，“她是谁？”

方方抹了抹脸上的血迹，早已士兵转入舱中，拿来了急救药品，方方将乳白色的救伤药敷了满满一脸，慢条斯理地说道：“老铁的女儿啊！没听到她喊爹爹吗？”

“那是我爹的声音吗？”

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少女焦急地跑到甲板上，担忧地张望着那昏暗的小镇，寻找着什么。“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她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我说过，能让老铁完全解除钢钉的人，不是多多，其实就是这个女孩。喂，小妹妹，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很快你就可以回到你爹的身边了。”

最后一句话，很是温柔，少女却一点也不领情，怒视着方方，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嘴吐出几个字来：“我爹会杀掉你们的！快把我放下来吧！”

说到最后，已有哭腔。多多的心思还未回到自己身上，只是痴痴地看着那少女，心想，就算是被她怒视一眼，自己恐怕也会高兴半天吧。瘦子和兵王老五都摇摇头，又是一副摸不透方方的表情，都进了船舱，剩下那少女对着视线中渐离渐远的码头哭泣。方方上前安慰了一番，也不见成效，只好偷偷吩咐多多，让他看紧这少女，以防她做什么傻事。天色将晚，几颗早出的明星爬上夜幕，冷冷地观望着下届，河水很是平静，船体破水之声中，多多做倒在了甲板上。其实他也受了不小的伤，在战场经历过种种恶劣的形式，这点伤反而不算什么了。少女哭了一阵，抬头望去，码头早已经消失在了天际，哭得累了，一头秀发埋在双腿之间，也不知是不是睡去了，只是不见哭声。经历了傍晚时分的血战，如今一艘大船，一位少女，在宽阔的河面上，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多多的心仿佛又回到了当年母亲的脸庞上，那慈爱的表情，一直深深烙在他的心里，此时从心头浮出，不禁有些伤感，重重叹了口气。少女闻声，身子一抖，偷眼瞪了多多一眼，原来多多这里这么久，她全然没有注意到，虽然是瞪视，但目光中那天生的温柔却怎么也藏不住，多多的心又是一荡。“你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要带我走？”

少女低低伏着身子，不愿多多看到她的表情，语气之中充满了惊慌与不安。多多望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那几颗星星散发出微弱却极寒冷的光芒，任由河面被一片黑暗笼罩。“刚才那个年龄和你相仿的小子，就方方，别看他年纪小，却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而且，我认为他是一个好人，他把你带到这艘船上，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只想找我爹！”

少女又要开始哭泣了。多多的心里五味杂陈，心想，她思念爹爹之苦，不正和当年自己寻找母亲时的心境一样吗？骤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要是在平时，以多多的脾气，说什么也会放掉少女，不过，想到两年后的事情，少女显然在方方的计划之中，如果自己放掉少女，后果就很难想象了。心底不由有些悲伤，提高语气道：“放心！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回到你爹的身边！”

“这句话，那个方方也说过，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你们！”

少女又偷偷看了多多一眼，注意到了他光秃秃的双腕，眉头微皱，竟然现出担心的表情，脸上的悲伤霎时间被怜悯取代了，“你的手，是怎么啦？”

多多回过神来，无奈地举了举手腕，道：“嗯，这个，是两年前，我经过一座雪峰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只巨大的雪猴子，雪猴子一般会把身子埋在雪里，只留下一颗巨头，大张着嘴，等待着路人。因为它的嘴和牙齿都是雪白的，所以，有时候避雪的路人会把它的嘴当做是山洞。”

“啊？人进去了会怎么样？”

少女果然还是个小孩，一听到有趣的事情，注意力就完全被吸引过来了，“你把它的嘴当做山洞了吗？”

“是啊！这可不好分辨呢！当时我刚好是要避雪，想也没想就钻了进去，刚进去，那雪猴子就把嘴给闭上了。我就想：唉？天怎么突然黑了？”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声，想到他的双手是因此断掉的，感觉不妥，赶忙住口不笑，一张小脸变得通红。“一想，不对，这不是遇到雪猴子了吗？就撬开它的牙往外逃。”

“它那么大，牙齿撬得开吗？”

少女担心地问。“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了！”

多多露出了很久没有过的微笑，“它的牙齿比我还大，我撬了一会儿，觉得撬不开，就想了一个办法，在它的嘴里撒了泡尿！它的嘴里突然多了一股骚臭，你说它会怎么办？”

“它把你吐出来了？”

“对啦！你想啊，嘴里有了脏东西，谁不会吐啊！它这一吐，我就出来了，但是，左手晚出来一步，就咔擦一声，没了！”

“啊！那痛吗？”

少女脸色煞白，似乎当时的情景就在眼前，“那你还不赶紧跑！”

“我本来想跑，但是又想把左手拿回来，就把右手伸了进去。”

“哎呀！别讲了！”

少女打了个冷战，身子缩成了一团。多多见这玩笑并没有让少女开心起来，反而吓到了她，忙柔声说道：“其实，我是开玩笑的。我没有见过什么雪猴子。”

少女并没有回答，依旧坐在甲板上，又变得有些伤感，似乎又想起了老铁。多多讨了个没趣，闭嘴不说话了，一时间，只能听到水声哗哗，大船向小河的更深处驶去。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终于升起了一轮明月，清冷的月光洒在甲板上，安静而神秘。两岸开始出现破败的小镇，经过无数战争的洗礼，那些小镇开始散发出沧桑的气息，如同一位位老人，见证了一场场的争斗，但是，现在小镇看起来又有了些活力，虽然八方霸主停战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这些小镇似乎已经看到了和平的曙光。谁又能想到，这只是暂时的和平呢？两年之后，那场已经被揭示的灾难，又会带来多少的痛苦与仇恨呢？船舱里，方方、瘦子和兵王老五已经睡去了，经过那场血战之后，他们都感觉到很疲惫，在摇摇晃晃的船舱中，睡意很容易袭来，甲板之上，两个身穿白色铠甲的士兵走过，冲多多行了一礼，然后消失在了船舱里。多多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担任怎么样的一个角色，他所有的猜测全部都错了，本来以为方方会心急火燎地进行“R计划”，方方却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方方说过，要去找一个带着本应该属于多多的双拳的人，多多自然就认为那个人是老铁，可到了如今，和老铁的战斗，只是在做一个莫名其妙的试验。方方这个神秘的少年，有时候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多多还是信任方方多一点，连实力超强的兵王老五和力量不可预测的瘦子，都死心塌地地跟着方方，他们对方方的信任，确实感染了多多。但是，多多心中却隐隐有些担任，因为方方实在是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害怕！方方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分享自己的计划，跟在他身边，永远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正是这种毫无依托的感觉，才让他身边的人对他如此依赖。因为，他永远都是对的！“其实。”

过了那么久，少女终于再次抬起了头，“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我被那个红鼻子船长骗上船的时候，还觉得很害怕呢！不过，我知道，你们看起来凶恶，但心里还是很好的，就像我爹一样，他看起来不是很凶吗？但他从来不打人。”

她的双眼是红色的，显然刚才又偷偷哭过，突然离开自己的父亲，恐怕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对于老铁不打人的说法，多多实在无法苟同，老铁追杀他们的样子，至今想起，还是心有余悸，多多只好干笑了两声。他已经很久没笑了，在少女面前，他却极力想表现得正常。“也不能说不打人。”

少女若有所思，“他发起脾气来，真的很可怕，不过，后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让他不那么容易生气了。”

“哦？什么办法？”

“就是铃铛啊！”

少女抽动了一下鼻子，“我最喜欢铃铛的声音了，有一天，爹告诉我，只有在我面前的时候，他才会生不出气来。我就问，假如别人惹到你了，我又不在你身边，那怎么办？爹就让我送一枚铃给他，说以后看到铃铛就当看到了我。那个铃铛一开始没有效果，时间久了，他真的能用铃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啦！所以，我就说，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坏人呢？坏人也是人，只是走错了路，又找不到回头的方法。”

坏人只是走错了路，又找不到回头的方法。这少女竟是如此的善良。多多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世间的人还是太过复杂，可不是好人坏人两种人就可以分辨开的。”

好人还是坏人，这个概念多多一直没有想过，不是不愿意想，而是不想面对罢了，一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人，又该用什么标准来衡量是好是坏呢？好与坏的界限，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模糊不清，就像在战场上交战的双方，哪一个不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呢？“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好人。”

“为什么？”

“这么冷的天，你还在这里陪着我说话。一个肯为别人着想的人，应该不会是坏人吧？”

多多只好苦笑：如果是兵王老五在甲板上用月亮晒光头，我说什么也不会待在甲板上，这小姑娘，真是傻得可爱。“你是个好人，你能告诉我，那个方方到底要我做什么吗？”

多多摇摇头，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方方的目的。少女看起来很失望，垂了一会儿头，轻轻问道：“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我爹了？”

“不会！”

多多毫不犹豫地说道，“我用自己的生命保证，你会回到他身边的！”

少女吓了一跳，歪着脑袋看了眼多多，小声道：“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如同一块大石头，一下压在了多多的心头，他突然感觉到有些疲惫，虽然在少女看来，他只是在说一句安慰她的话，可是，这句话一出口，多多的内心有了一种极重的责任感。那感觉就像是当年雪山战线上，被重重敌军围困着的感觉，强烈到了压抑。多多觉得自己的信心在这五个字之下崩碎了。你会回到他身边的，我用自己的生命保证！多多站起身来，道：“现在，进去睡个好觉吧，明天一大早，说不定你爹就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我还不想睡。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多多。”

“多多？好奇怪的名字，像个女孩。”

“很多人都这么说。你呢？”

“我？见到我爹之前，你就暂时叫我铃铛吧。”

两个人都站立在了黑暗中的甲板之上。轻柔的夜风中，多多的心从来没有如此地绽放过。“就像春日的精灵悄悄从心底经过。”

一个游行诗人，曾用这样美好的句子来描写类似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