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薄雪下来,杨建国找到老舒,让他到家里去过冬,两人坐在暖烘烘的炕头喝酒,老舒坚决推辞,他有任务。今年在洛坪的时间已经偏长,秦岭北坡的人,还没看过,看完他,还要去福建,那边也有十几个人,任杨建国怎样劝说,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杨建国只好送他进山。两个男人顶着小北风,在林间走着走着,已经翻过了牛背顶,再向前,一侧的山坡长满耸入云端的杉木,木叶落尽,枝干萧疏,另一侧是陡峭的山谷,荆棘密布的小路在这里岔开,一条蜿蜒向下,没入冬云蔼蔼的山谷里,另一条在山坡边上转了几转,又陡然依山势走向,蜿蜒爬上东北方向的象牙峰支脉,象牙峰山体大部分是石灰岩夹杂着云母矿脉,平日里远望一片灰白,此时冬雪初下,更加飘渺空濛。老舒停下脚,对杨建国说道,兄弟,你从这里回去吧。杨建国道,过几天山里冰天雪地,苦寒寂寞,我实在放心不下大哥一个人苦熬。老舒道,你一向是豪迈豁达的汉子,怎么也来这一套。杨建国抹抹脸,哈哈大笑,只是跟着老舒不肯回去。这样老舒数次要在此分别,杨建国只是不舍,暮霭中,清冷的雪花又飘飞起来。老舒道,这片林子往里不远,快到六相门的地方,有个石头房子,我曾经在那住了一个冬天,不如我们在那里痛饮几杯,笼起火,睡上一夜,明天一早,醒了各自赶路。他看天色渐渐晚了,杨建国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担心他等下要走夜路,山里诸多危险,心里也放心不下他,其实也希望多尽杯酒之欢。两个人踩着沙沙的杉木落叶,走过几个山梁,大概三四里的路程,在一处避风的悬崖边,北风吹开纷乱的的杂草,显露着一栋石房,房子的建造十分粗糙,墙壁上石缝纵横交错,遥想腊月天气,寒风怒号,虽然老舒有一身本领,但所受的艰苦也可想而知。推开柴门,石屋中只是一灶一炕,靠墙边还堆着些许茅草枯枝,老舒绕着黄土砌成的矮炕转了几圈,忽然皱起了眉头,杨建国问道,大哥,有什么不对吗?老舒道,这里最近有人住过。杨建国道,这里是去往苦笋尖峰和象牙峰还有清风垭等处的交界,这个石屋是山里采药客过夜的地方,又和几个村子交界,天晚了,有人在这里住上一夜,也是常事。老舒说道,这不是常人。杨建国问道,不是常人?老舒点点头说道,兄弟,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方士。杨建国道,我知道,方士是一些自称通神鬼的人。老舒道,也有些方士,并不信神鬼,但他们学过方术,能做常人不能的事情。杨建国点点头,他知道,老舒说的就是他自己,但他没有说出来。炕上的这块石头,其实和崖边的碎石堆,没什么两样,有人叫片麻石,也有人叫苍黄石,在这一带随处可见。但在老舒眼中,这块石头却大有来历,有些方士在修习方术时,把这个东西握在手里,能加快修习速度,就像蒸馍时加的酵母,能起催化作用,这正是他本门修习的法门。这块苍黄的表面,星星点点的嵌入了浅绿的暗纹,这是那人的方量留下痕迹,看来这个人住在这里,用这个东西有些天了。他仔细观察着靠近土炕一侧的石墙上,缝隙间探出头的几缕嫩草,忽然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杨建国惊讶的说,这是小蓖子草,要扎根入土很深,怎么从石缝里长出来。老舒道,小草命贱,风吹到那里就算哪里。运气好的就扎根,运气差的,也不能自杀,但它们有一样本事,那就是等待。这些草籽,可能已经在石缝里很久了,也许几百年前建房子的时候,粘在石头上的,它们一直等,等待发芽的机会。杨建国道,是不是这几粒草籽实在等得烦了,凑合着石头也扎根了。老舒道,那是因为,有人拈了一丝土,又用方量激发了它们的活性,这个人的方量,看起来倒是很熟悉。杨建国道,他既然好心,为什么不索性把草籽埋进土里,非要让人家苦大仇深地成长。老舒看着在寒风里微微摇曳的嫩草,微笑着说道,可能他认为,无论是谁,丢在哪里,就该在哪里活下去。不过,他不止是用方量激发了草籽,还给它们鼓气熬过严冬,看来他是个好人,我是想见一见他。两个人在灶上升起火,老舒随身带着铁锅,取了泉水,煮了些刘岚岚给他带进山里的东西,在火边喝起酒来。火苗在灶里噼噼啪啪的跳动着,两个人的脸色忽明忽暗,山里传来不明野兽的吼声,渐渐地土炕暖了起来,老舒惬意的伸开四肢,咪了一口酒,叹息道,这个人活得如此辛苦,这么晚还没回来。杨建国道,我们在等他?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已经预感到什么,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不平凡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