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纹送走襄儿后,纪徽音就带着束脩礼找张娘子拜了师。敬茶的时候,纪徽音毫不犹豫地跪下给张娘子磕头。张娘子愣了一瞬,明显有些诧异。半晌,张娘子郑重起身扶起了纪徽音。她没有像前一日那样冰冷如霜,而是一脸正色道:“小姐,您毕竟是主子,我纵然托大当您的师父,您也不该如此。”
“徽音只知道尊师重道。”
纪徽音神色郑重。张娘子看起来却很平静,“大小姐,您或许不知道,我的这条命是夫人救回来的,我欠纪家,欠夫人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说着,她面上有些无奈。“昨日我对您冷淡,那是夫人要求我必须那样,还说要杀一杀您的锐利,所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小姐也不要对夫人有所怨念——夫人这是希望您能快些学会这些,好为她分忧解难,将来也能更好的执掌全家。”
纪徽音自然知道这一点,她并不是傻子。但她不能接受的是,纪莹如此的疾言厉色,仿佛恨不得她能一日成材。纵然她敬爱纪莹,却多少也有些伤心了。难道在母亲眼中,她就是如此的不成器,需要雕琢的吗?“我知道母亲的苦心,我自然不会怪她。”
纪徽音垂下眼睫,“这是真心话,但——我想这段时日,我还是少往沐风居去吧。”
张娘子蹙眉,刚想说什么,就听纪徽音又笑起来,“哦,在这之前,我还是得过去一趟的。眼下可能没法陪着您说话了师父,我先过去给母亲请安,顺便说一说我已经拜师的事。”
张娘子有些不明所以,但自然也不会阻拦,点点头允准了。纪徽音前往沐风居。进了院子,纪徽音没急着进堂屋,而是径直走到了堂屋的阶下,轻轻跪了下来。翠扇刚好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堂屋洒扫完出来,看到这景象都吓了一跳。“大小姐!”
翠扇连忙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身旁的小丫鬟,跑来扶扶纪徽音,“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纪徽音拂开她的手,声色淡淡,“翠扇姐姐,你不必管我,我是来请罪的,你就让我跪着吧。”
翠扇很是不知所措,站在一旁,不知道该不该离开。很快,在里屋听到了动静的纪莹,在方妈妈的搀扶下缓步出来了。看到纪徽音跪在阶下,纪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眼中划过些许无措,下意识地想去扶纪徽音起来。但是很快,她还是按捺住了动作,皱了皱眉道:“徽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纪徽音垂着眼,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母亲容禀,女儿已经私下里决定,并且派人给丁先生传话了——女儿,不跟丁先生成婚了。”
纪莹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反问道:“你说什么?”
纪徽音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女儿不想跟丁先生成婚了。”
“混账!”
纪莹怒不可遏地呵斥一声,而后猛地咳嗽起来。纪徽音蓦地抬眸,有些不安地想要起身。下一秒,只见纪莹满面怒意地喝道:“你,你当这是儿戏,是玩笑吗?!当初答应的好好的,如今又不答应了,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纪徽音咬了咬牙,喉咙中都是酸楚。她忍耐着说不出的委屈,缓缓道:“女儿自知,罪孽深重。尚未出阁便腹中有了孩子,如今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是谁……但是女儿想过,若今生今世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还不如当初被族中的耆老得知腹中有子的真相,让他们赶女儿上佛寺里当姑子!”
纪莹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逆女,逆女……”纪徽音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努力忍着没有落下来,“女儿不肖,但是女儿心中所想的,无一不是关乎家族荣耀!女儿不明白,嫁人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什么就非要嫁给丁先生!”
纪莹怒极反笑,“嫁给丁先生,当初可是你自己同意了的!”
“那女儿如今反悔了。”
纪徽音抬起眸子,深深地望着纪莹,“女儿想一直陪在母亲身边,一辈子不嫁人,母亲会不会留下女儿?”
“你不必说这这样的话!”
纪莹怒而拂袖,转过头去躲过纪徽音的眼神,她看似暴怒,实则眸底都是痛苦挣扎。若是,若是她的时日还多,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她的徽音嫁不嫁人,什么时候嫁人,都无所谓。但她活不长久了。她只能这么做。纪莹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纪徽音,“我不需要你留在我身边陪我!而且,当初也说过了,你跟丁先生成婚,丁先生算是入赘,你一样在家中!再者,这事我已经跟丁先生提过了,明日他便上门提亲,没得转圜了!”
纪徽音睁大了眼睛,膝行着往前两步,想去抓纪莹的裙角:“母亲——”然而,纪莹一把扯过自己的裙角,漠然道:“你不必再说这些无用的话!总之,你不嫁也得嫁!我哪怕是绑,也要把你绑进花轿里!”
纪莹语罢,转身快步回了屋中。房门砰的一声被关上,纪徽音的心随着那一声关门声猛地下沉,坠到不见底的深渊。小罗纹此时就跪在她身后侧,伏在地上一时间不敢抬头,良久没再听到多余的动静,小罗纹才直起身子,不安又担忧地看向纪徽音。看到纪徽音仍旧跪的身姿笔直,一张面无表情的清丽脸蛋上挂满了泪水,小罗纹心焦不已。她小心翼翼地去抓纪徽音的衣袖,轻声道:“小姐……”纪徽音抬手,用手背抹去面上的泪水,垂下眼睫。她想到不会那么顺利,但没想到母亲会如此激动。纪徽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外走去。刚走出沐风居的院门,就看到了张娘子。张娘子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静静地看着纪徽音。纪徽音迟疑片刻,上前给张娘子屈膝行礼。张娘子侧开身子,只受了半礼。“小姐,别难过,跟我去个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