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大郎走进来的一瞬间,就看到了跪坐在茶案前的青衣女子。女子看起来便知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戴着面纱,但一双眸子晶然莹润,望过来时像极了一抹悠悠碧水,叫人见之忘俗。而纪徽音此时也转眸看向丁山月身侧的男子,他身着白杏色撮花裰衣,暗灰虎纹带系在腰间,富贵清雅的不显山露水。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燿如明石,当真是面如冠玉,谦谦君子。纪徽音心中有了数,这位正是顾家大郎,顾景年。她观察的仔细,双眸之中丝毫不见寻常女儿家的羞赧怯懦,让顾景年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半晌,纪徽音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眼神有些过分直白,从容地垂下眸子,屈膝行礼,“顾家哥哥好。”
顾景年莫名的脸颊发烫,后撤一步,客客气气地作揖道:“妹,妹妹好,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丁山月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刚刚好像没跟纪徽音对过这个?“小女子小门小户出身,不拘称呼什么,家人都叫我宝娘。”
纪徽音微微一笑。她特意避开了姓,却也不想刻意诓骗这位顾家大郎,于是说了自己用过一段时日的乳名。这乳名,还是爹爹给她取的。后来还是方妈妈告诉她,父亲过世后,纪徽音曾大病一场。纪莹唯恐纪徽音以后不好养活,于是不再叫她宝娘,只当这名字跟着父亲一起走了,让底下的阎罗王和小鬼儿都不记得她,不来拘她的魂儿。“原来,原来是宝姑娘。”
顾景年十分有礼的作揖,看那样子像是恨不得再退一步,生怕靠近了纪徽音。纪徽音知道他是端方君子的所为,但为着之后套话方便,她还是眯着眸子笑问道:“顾家哥哥怎么见我如洪水猛兽,一退再退?”
丁山月请顾景年坐下,也跟着调侃道:“是啊景年兄,我妹妹虽然蒙着面,但绝不是什么无盐之貌,怎么你这么小心翼翼的,生怕多跟我妹妹说了话?”
闻言,顾景年微微涨红了脸,忙解释道:“我,我并非此意……山月兄、宝姑娘可千万别误会!只是男女大防,不可失了礼数——”“我这做兄长的就在这儿,你紧张什么?”
丁山月好笑似的摇摇头,继而看向纪徽音,“阿宝,斟茶吧,让顾公子尝尝你的手艺,也好缓解缓解他的紧张。”
纪徽音笑着应声,拿起茶筅开始做茶。她轻轻抖动手腕,茶筅在碗盏中快速拂动,却不见茶汤飞溅而出,碗中的茶沫渐起,很快便开始咬盏。顾景年从一开始的紧张拘谨,到后面全神贯注地看着纪徽音做茶,眼中露出惊叹之色。“顾公子,请。”
纪徽音将茶盏奉到顾景年面前,瑞凤眸中浅浅含笑。顾景年至看了一眼,便赶忙垂下眸子去,接过茶盏轻声道:“多谢宝姑娘。”
他轻抿一口盏中茶汤,眼睛微亮。“我家的老祖母也有一手做茶的好手艺,自她过世之后,我便再没尝到过比她的茶做的更好的。”
顾景年眸光亮亮地看向纪徽音,“宝姑娘这茶,与我仙去的老祖母不相上下。”
纪徽音垂下眸子,“顾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微末技艺,小巧而已。”
顾景年口中所说的这位老祖母,纪徽音前世从上京的一些贵妇那里听说过。据说当年顾景年的祖母也是文官清流人家的嫡出千金,全家都是得上宠的,顾老夫人年轻时还差一点入宫当选贵妃。只是选秀到了最后一轮时,这位顾老夫人生了一场大病,便是当时在宫中做御医的顾家老太爷医治的,顾老夫人病愈之后便以身弱为由自请出宫不再侍奉,所幸当时顾老夫人的母家也是疼爱这个嫡女,想尽法子让女儿出了宫。没多久,顾老夫人便无声无息地嫁了人,嫁的便是如今的顾老太爷。思及这一层关系,纪徽音看向顾家大郎的眼神,又有不同了。“宝姑娘过谦了。不知道宝姑娘这做茶的手艺,是从何处学来的?”
对上顾景年带着些许探究的眸子,纪徽音不动声色,“这只是我闲暇时看先时古书自己琢磨的,或有不妥之处,还得请顾公子指点。”
“若只是自学的,那姑娘真是……天赋异禀。”
顾景年话中满是由衷的赞叹,似乎很是欣赏纪徽音,半天才自觉这样盯着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不太好,收回了眼神。丁山月看了眼顾景年,手中已经捻起黑子,笑道:“景年兄,你若再不选子,我可就不客气,先行一步了。”
见丁山月已经跃跃欲试,顾景年不甚在意的一笑,“山月先落子便是。”
丁山月颔首,黑子落下,一时间隔绝了话语声。纪徽音也不再打扰,耐着性子烧水烹茶。壶中水再次沸腾之时,一局棋下到中盘,战况逐渐胶着。丁山月和顾景年的速度都越来越慢,面上的表情也逐渐凝重、沉浸起来。“叫吃。”
随着顾景年的一子落下,丁山月纵观全局,最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意,“我已经输了。”
二人数子,顾景年一一捡了黑子交给丁山月,笑着调侃:“山月兄今日好似心不在焉,不知是怎么了?往日你也不曾输的这么狼狈过。”
顾景年于棋一道上颇有研究,往日下棋丁山月十局能输六局,剩下几局或是顾景年有意相让,或是险胜,却也没有像今日败的这么快。丁山月笑了笑没说话,但眉宇间却是染上淡淡的思量和愁绪。顾景年看出来了,不免停下手上的动作,关切问道:“山月兄,看你的面色,像是真的有事,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丁山月露出几分迟疑,“我方才想起一事,想问问你。”
说着,丁山月看了眼纪徽音,故作为难地道:“阿宝,不如你先回避,不然顾公子不好答话。”
纪徽音抬起眸子,恰到好处的露出一点茫然和委屈。“啊?”
纪徽音眸中多了几分淡淡的委屈,“哥哥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