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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小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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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乃安家“索烘巴斯”的时候,杨花河还朦腾着雾气,哗哗地流淌着,偶尔还漂着几片杨树叶子,河滩上还有人不畏寒冷地摸着石头做发财梦。就在钱凯也“索烘巴斯”的那一天夜里,就刮起了冒烟儿雪,那风雪刮了一夜,没有停,接着又刮了三天,应了杨花镇的那句谚语“风三风三,一刮三天”。

风雪过后,杨花镇是嘎巴咔嚓的冷,整个儿杨花河彻底冰封了,河滩上没有了捡石头的人影儿。施乃安一大早就和董文化去家访了,梅小朵两天没来上学了,邻居的同学说小朵的爸爸捡石头冻成关节炎了,现在起下不了床,家里也没有烧的。

梅小朵的妈妈前些年跟李旺财酒厂的造酒师傅跑了,父女俩过得本来就艰难,小朵的学习好,在班上考试成绩总是排前三名的,班上学习好的学生都被贾乐好选去培优了,小朵也被选上了,可是她没有钱,上不了,也还好,因为没有上培优班,成绩稳定在全班第一了,刚被贾乐好破格免学费录取到培优班,她爹就起不了床了。

董文化给小朵五十块钱说:“小朵,老师无论如何也得让你上完初中,参加中考,考上中专,就有工作了,咬咬牙,一定要坚持下来,老师会帮你。”

施乃安说小朵的爸爸:“你这么大的人了,这大冬天你下河摸石头,你自己病了不说,还连累了孩子。”

小朵的爸爸说:“我还不是要给小朵挣培优班的学费吗,小朵被培优班选上了,不上可惜了。人家都说,不上培优班,是考不上中专的,上了培优班的学生,成绩都前十名。”

施乃安说:“小朵爸爸,你糊涂啊,是前十名都被贾乐好培优了,不是培优了就成前十名了,小朵没有上培优,现在是第一,他又说是小朵看了参加培优同学的资料,就是些骗钱的把戏,别信,好好用功学,不用去上那个培优班。”

“这老师也骗钱啊?政府就不管?”

小朵的爸爸躺在床上,非常疑惑。施乃安也极为困惑,现在有很多人鼓吹的教育消费,教育为本,这教育怎么越来越像是包治百病的狗皮膏药?

从小朵家出来,文化说:“小朵上学的事情好解决,我可以负担她的全部费用,一定不能让她辍学。但是,小朵爸爸的事情就难解决了,还是让镇上来解决吧。”

施乃安说:“是啊,听说这回摸石头,又有不少人得了关节炎。”

考中专对小朵太重要了,全校各年级的前十名都进了贾乐好的培优班,进了培优班的学生在学校很荣耀,家长议论的也都是谁家孩子进了培优班,你家孩子排队占坑没有,占坑也要交占坑费的,交了占坑费就给卖中考秘籍。满街都有人说这些,这让小朵很恐慌,她把董文化老师给她的五十块钱交给了贾乐好,当资料费,进了培优班,成为第一个免费培优的学生。

公羊金拥把董文化反映的情况向汤红株汇报,汤书记说他有大事要抓,访贫的事情就派公羊去就好了,把情况摸清楚,到时候往各贫困户送点面粉清油,叫记者来采访,他去拍些照片或录像,快过年了,这事儿要快点办。

公羊金拥走访全镇的贫困户,不访不知道,一访就吓一跳,全镇除贫困村望河村外,有四十多户贫困户,其实以前大家都不富裕,都也过得去,没有几户困难户。后来叫贫困户了,就逐渐地多了起来,一是李旺财办橘子酒厂,就是用大缸装凉水,兑橘子精,再兑酒精,造橘子酒,后来他造的橘子酒卖不出去,就给工人发橘子酒抵工资,工人们领了橘子酒,卖不掉,送人也没人要,就自己喝,天天喝,有人就喝病了,酒厂也倒闭了,有些给李旺财当工人喝橘子酒喝病了的,就成了贫困户。再后来,就是淘金子,金子没有淘到多少,荒了五谷,失了六畜,得了关节炎,就又成了贫困户;再后来就是今年初冬,像小朵父亲这样的,又有几户,到河里摸石头摸成了贫困户。

公羊金拥说:“我喊你们不要去摸石头,摸石头发不了财,健康最重要,你们就是不听,这病了,可怎么办,别说没钱治,就是有钱也不好治。我说了农民不能荒废了土地,只有好好种地才是正道,可有人说现在种地亏本,养牲口赔钱,可你们种了吗?养了吗?说什么全国的农民都不种地了,那十几亿人都在喝风啊?听风就是雨,就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你们看看人家下河村的谢天,人家就那几十亩地,十几只山羊,起早睡晚种地放羊,还开荒,现在人家一百多亩地种油葵,一百多只羊,还有二十多头牛,你们算算,那得值多少钱?人家是干不完的活,你们是没活干,没活干还能不穷?”

说什么都晚了,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怎样给这些人治病。公羊找了个小四轮,从乡政府给梅小朵家拉了车煤来,先别把人冻死,活着,别的事才可以慢慢说。

公羊立即召集各支书村长开会,必须排查各村贫困户目前的状况和贫困原因,目前最大的困难是什么,立即上报镇政府。

施乃安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文化给小朵吃饭的钱,被贾乐好收去当培优的资料费了。”

金凤说:“不可忍你也得忍,他这培优是受到齐世仁和汤红株表扬的,家长也支持他。你做好你能做好的事情就行了,别做坏事,别惹坏人,世界这么大,垃圾这么多,你清理不了,别让垃圾把你埋了就万幸了,这个校长能不当就不要当了,没有你,学生照样毕业,照样考中专。你打辞职报告,不批你就不停地打。”

施乃安说:“就说这考中专吧,国家不需要那么多的中专生,现在中专大多数都不包分配了,有条件的孩子还是要上高中,要多读书,以后才有发展前途。”

金凤说:“你就好好教你这一段,别的你管不了,别瞎操心了,还得罪人,学生能帮的咱就帮一下,像小朵这样的孩子,平时看她缺啥,就给她买些啥,她要上培优,她要受骗,咱也管不了。我有空就去给她量量身,她的衣服我包了,还有书啊,学习资料那些,文具什么的,你告诉我,我给她买。”

施乃安说:“办学条件差,贫困学生多,解决一个小朵的问题,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金凤说:“可咱们就这一杯水,自己也还渴着呢,咱们用到该用的地方就行了,那车薪的事情真不是你该管的,有汤红株呢,你躲开,别烧着你。”

施乃安觉得金凤说的不对,可是,没有话反驳她,更没有什么可以说服她。

金凤说:“我们现在是要生个孩子,我们管不了全杨花镇的孩子,你知道吗?有人在串联家长,要联名写信把你赶出杨花镇。咱们不管闲事了,只管教书,有什么事都去找齐世仁,找汤红株好了。你要有个好心情,让我早点怀上娃,怀一个好心情的娃。”

心情不可能一下就好起来,但这些让人心情不好的话题是可以暂且不提,施乃安说:“咱们下个星期天去琬如家,把牛钱给老谢。随便说说,我觉得琬如还是要好好复习,考大学,转不转正,就是个临时工和长期工的区别,要提升自己,还得上学。”

金凤说:“这话我爱听,这个闲事真该管。”

公羊金拥去县上找窦砥柱,杨花镇的老镇长,现在的哈达马县委书记窦砥柱动了乡情,从民政拨一笔款,赶紧买煤买面,立即组织一个医疗队去杨花镇为患关节炎的群众免费诊治。刚刚建立不久的哈达马广播电视台,派了记者和摄影,跟踪拍摄报道。电视台的报道组和县政府派的医疗队受到了汤红株——杨花镇的汤书记——的热情接待,几乎所有的场面都有汤红株的正面讲话,窦砥柱看了报道后,把广播电视台的台长叫来训了一顿。

窦砥柱说:“这是扶贫济困,救死扶伤,你们总拍那头猪干什么!杨花镇的老百姓叫他猪红汤,把有他的镜头都删了。”

台长说:“都删了就没有了。”

窦砥柱说:“那就再也不要播了。”

窦砥柱和路梦离婚了,汤红株觉得窦砥柱的仕途也就到头了,路书记——就是现在的路副专员——也就是汤红株的“四叔”,可就那一个宝贝闺女,窦砥柱就等着好果子吃吧。被杨花镇的老百姓叫做“汤红株”的汤红株心想,窦砥柱蹦跶不了几天了,要不了多久,我株红汤可能就是哈达马的老大了,我他妈的让电视台天天跟着我拍,把我拍成电视剧,天天播。

汤红株做着他的电视梦,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窦砥柱更加受到哈达马的老书记路副专员的赏识。路梦和窦砥柱结婚才五个月,就生了的孩子不是窦砥柱的,窦砥柱待这个儿子胜过己出,对路梦也是百般呵护,夫妻恩爱幸福,堪称典范。

可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回心转意,想要和路梦旧梦重圆,路梦也觉得分手也不全是那人的问题,自己的责任更大一些,再说毕竟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为了孩子,也就不计前嫌,想要破镜重圆。路梦忐忑地对窦砥柱说了自己的想法,窦砥柱表示充分理解和积极支持,就这样,路梦和窦砥柱离婚了,路梦央求爸爸认窦砥柱当干儿子,自己和窦砥柱不成夫妻,成了兄妹,比从前更亲近了。

这让汤红株很是嫉妒,现在和窦砥柱比起来,自己在四叔面前,屁也不是了。汤红株原本在路书记眼里就不算个屁,路书记名叫路边,解放前,逃荒的一对夫妇把他送给村里一个老光棍儿,那老光棍儿姓路,是在路边抱养了这个孩子,就给他取名叫路边。解放后没几年,老光棍就死了,路边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长大以后就支边来疆,在一个县政府里当文书,普普通通,工作勤恳,因为遇上了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阴差阳错地,他就受了“迫害”,谁知祸兮福所倚,后来拨乱反正,路边恢复了工作,很快就被提拔,提拔得很快。富贵不还乡犹如衣锦夜行,路边衣锦还乡了,还带来了路老汉的远房亲戚汤红株。

有路书记这个靠山,这汤红株当然得过一过他以为的“富贵人的生活”,吃喝嫖赌样样都沾,遇到麻烦了就会说:“我四叔叫路边。”

那时候路书记调来哈达马时间不长,很多人不知道路书记叫路边,“鹿鞭,虎鞭也不行。”

啪地就给汤红株一个大嘴巴子,汤红株连忙改口“我四叔是县委书记,姓路名边,叫路边。”

有人就喊,还快跑,要等罚款啊?于是人们一哄而散,大家都知道,路书记来到哈达马,就兴起了罚款:随地吐痰罚款,乱丢垃圾罚款,墙角尿尿罚款,路边摆摊罚款,打架斗殴更要大罚款。

路书记对这个老家来的亲戚,早已反感,曾经对汤红株说:“你要是再敢到处说我是你四叔,我就让你滚回老家去!”

汤红株说:“你要是赶我回老家,我就把你那些丢人的事儿全说出去。你偷队里的红薯,被人家把衣服剥光了,到天黑才回村,结果全村人都在村口等你。人家小媳妇在河里洗澡,你偷看,让几爷儿们给揍得几天下不了床。村上的老人儿们讲起你缺德的事儿来,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路边笑了,他说:“你说去吧,那些事儿,过去叫缺德,现在叫荣耀,你是说我过去受过苦,受人家打压。你说去吧,我给你个喇叭,你满大街说去。”

汤红株一看没有唬住路边,连忙跪地求饶,说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亲戚份上,别赶我回老家,我啥也不会干,回去还不得饿死啊。”

路边扶起汤红株,“我只是让你收敛一点儿,别惹出事来,哪里成心要赶你走啊,要赶你,我当初把你带回来做啥嘞?”

路书记够义气,临离开哈达马,还特别对窦砥柱说,给汤红株安排个乡镇头头干干,锻炼锻炼。

窦砥柱打电话给路副专员:“爸,这个汤红株,是越锻炼越抽抽了,不能再放在杨花镇当头头了,早晚要闹出事来。”

路书记说:“那你就把他调回县上吧,放个捅不出大娄子的位置。以后不是往家里打电话,就不要叫我爸爸,现在说话做事都要小心,一切都要求稳,不要出乱子,过去的那个‘拼命发展,勇创第一’的哈达马精神要改一改了,改成‘稳定发展,力争第一’。”

最近哈达马是稳多了,以前路书记治理的时候,是“以罚治理”,打架斗殴的不断,罚款最终是罚到了打败的,打败的一定要集聚力量,进行报复,夺回损失。这哈达马就有很多帮派,势力大的有菜刀帮、斧头帮、锤子帮和蚂蟥钉帮,都是以武器命名的。这些帮派不光是打架斗殴,还打家劫舍。这罚款也越来越不好收了,帮派势力越来越大,他们竟然常常敢拒付。

窦砥柱,想了大半年,想出一条妙计,以毒攻毒,他任命菜刀帮老大青龙当了刑警大队长,当然是通过正常的行政手续,这一点窦砥柱就特别注意,想在县上干啥,就通过行政手续,任命个刑警队长不算个啥。

青龙大家可能还都记得,就是以前白虎的那个小弟,佳佳开店第一天,去收保护费的那一个,胳膊上刺着条青龙。第一次严打的时候没打着,第二次严打的时候,他成了刑警队长了。青龙当了刑警队长,成立了民兵联防队,他的那些兄弟都是队员。哈达马开始了第二次严打。没有多久哈达马安定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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