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满院静悄悄的，有人头破血流，有人瑟瑟发抖，有人犹如死尸，而整个场地，看上去精心布置过，红灯香烛，纸扎列队，天上挂着一轮残月，今夜格外的亮。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问题。

　　直播手机晃动一扫而过时，观众说【月亮好像有血一样。】、【毛月亮吗？我家里老人说，毛月亮大凶。】

　　但更多的观众则是被眼前最主要的新嫁娘吸引住了目光。

　　新娘子坐在轮椅上也不掩一身精美的嫁衣，还有珠帘下隐约可见的精致面容，闭目，红唇，皮肤瓷白莹莹透光，最主要是气质绝了，那种鬼森森还有些冷，妖异的美。

　　【这个演员真的好看。】

　　【氛围绝了。】

　　【主播你签的哪家公司？小新人主播这么大手笔吗？】

　　小凌和闺蜜根本没心思看手机，被眼前的场景惊的不敢挪动脚步，光是站在院子门口，扑面迎来一股冷森森的气息。

　　“是、是不是池星诺？”

闺蜜一张口声音干哑带着颤音问。

　　小凌头皮发麻点头，咽了咽口水，说：“应该是吧，他化了妆了，有点不敢认了，不过他本来就很好看。”

　　【演员名字叫池星诺？】

　　【名字好好听啊，大美女嫁我。】

　　【星星，我原本是个一米八黑皮体育生，因为感冒留下了后遗症，变成了一米五八的女孩子，你是不会介意的吧？嫁我。】

　　【不是说冥婚现场吗？主播你们是不是来晚了？】

　　【是不是要随机挑选观众当新郎啊？我踩在我弟脑袋上，我高，先选我！】

　　弹幕越来越多，观众也越来越多，有了人气，平台还给了推荐。这些小凌和闺蜜都不知道，她们互相对视了眼，干巴巴问：“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看、看吧？得看吧。”

　　两人壮着胆子往进去。

　　越往进走，才发现，地上躺着许多人，他们面容惊恐，伸着胳膊向她们求救，张着嘴却丝毫没有声音，但仔细看口型‘救我’、‘有鬼’、‘救命’，闺蜜解读出来，被吓了一跳，恨不得拔腿就跑，但她的腿不听使唤，往中间‘新娘’那儿走去。

　　【我去这些群众演员演技好好，我害怕了。】

　　【没破门前还能听见鬼哭狼嚎，这会咋突然安静下来了。】

　　【说真的，安静才让人感觉到恐怖。】

　　【弹幕护体快护体，救驾！】

　　【这演技不比明星小鲜肉好啊。】

　　【主播镜头不用给群演了，多拍拍我老婆。】

　　小凌同闺蜜战战兢兢，穿过满地的人，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什么地狱，这里全都不是人，脑子里闪过许多，但脚一步步到了新娘跟前。

　　“你去看看。”

　　小凌：“我怕。”

　　“你别怕。”

闺蜜干巴巴安慰。

　　【贫瘠的安慰词，是真闺蜜了。】

　　两人乃至整个手机直播间的观众们，他们看不到的另一个世界，属于鬼魅的阴世。屋檐下，池星诺脸颊一侧被溅到了血滴，看向一侧的黑衣男鬼。

　　“谢谢你。”

池星诺说。

　　男人抬手过去。

　　池星诺躲了下，说：“你和你二哥不一样，你人还怪好的，不过冥婚这事不算数，我本人是不同意，没有和男人结婚的意愿的，你是留学的，应该爱自由，懂的吧？”

　　虽然王四少帮了他取符纸，但是一码归一码，冥婚就算了哈。

　　“不然你说还有什么，我做鬼能帮得到你的？”

　　池星诺不欠人情。

　　男人收起了手，说：“我姓宫，你该叫我大人。”

　　“……宫大人。”

这留学生说话很长辈啊。池星诺想完，而后一愣，王四少姓宫？

　　他脑子懵了下，而后双目亮的看向男人。

　　“！！！”

　　“你该回去了。”

　　两人同时说的。池星诺还未反应过来，整个魂魄飘了起来，而后双目一黑，没了知觉。

　　院子里，小凌和闺蜜站在新娘前，小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壮着胆子要去看看池星诺还活着没，突然一股阴风，吹的新娘子装扮的面帘微微荡开，俩小姑娘吓得叫出了声。

　　屏幕前观众也【卧槽卧槽害怕。】、【起风了？】、【鼓风机吹的吧。】、【啊啊啊啊我看到我老婆绝世容颜了，真的好好看。】、【珍珠面帘下是我老婆的颜，舔舔舔。】、【这是我晚睡的福利吗。】

　　【等等不对，新娘子脸颊刚才有血迹吗？我记得没有啊。】

　　【有的吧，光线暗你看错了，有啊。】

　　而静谧滞留的空间，此刻像是活了，满地的人哀嚎，喊有鬼、救命，他们喊完发现可以出声，先是一怔，而后喊得更撕心裂肺了。

　　“真的有鬼，救命救命。”

　　“我不想在这里了。”

　　“王老二你要害人，拖大家下水，找死是不是。”

　　“竟然把活人配冥婚。”

　　“跟我没关系啊，不是我，你要找找你爸妈。”

　　人声嘈杂，小凌和闺蜜反倒是心安了，不那么害怕，闺蜜甚至机灵的将手机对着那些人，将那些话都录了进去，好做证据。

　　小凌则是去看池星诺，她翻了下池星诺眼皮，瞳孔还有的，没有散，再摸气息，兴奋说：“还活着，人还活着，快打电话。”

　　“好好。”

　　【我不要看群演那些老男人，我要看老婆。】

　　【漂亮老婆亲亲亲。】

　　【选不选我做新郎了？】

　　【说真的，群演的戏好真，刚才有个往出跑，一步好几个跟头，我第一次感受到‘屁滚尿流’这几个字意思。】

　　【还有更夸张的，站不起来往出爬。】

　　【大手笔啊大手笔。】

　　【这不比电视剧好看？】

　　【关注了哈，主播下个剧本就拍我和星星老婆入洞房。】

　　【想屁吃。】

　　化妆师小李一直在桌下，此刻能动了，她亲眼所见刚才种种，现在反倒没那么害怕了，冤有头债有主，少年报仇也只是先手刃这些债主，根本没动他们这些人。

　　不过那些人自己心虚理亏，吓疯了。

　　还有个——那位大师，七孔流血，满地乱爬喊大人饶了我一命，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平安县第三医院今天救护车全派出去了，全是王家大宅那儿打来的，救护车呜哇呜哇的叫声，很快有医生护士到。

　　混乱中，王家的下人也没注意到小凌和她闺蜜，此时无头苍蝇乱哄哄的，有些人害怕，抓着护士的手嘴里乱七八糟说着什么冥婚。

　　“我亲眼看见的，亲眼看见的，那鬼能飞，就飞了过来，新娘子啊不是不是，池星诺说他没死，他爸害死了他。”

　　“池星诺还没死呢，还没死呢，救他救他。”

　　“跟我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找我。”

　　直播间里观众，本来等救护车来时的时间，有人觉得无聊离开了，但架不住好奇心的，还有看星星美女的，更多人涌进来。

　　【从头看到这，感觉好真啊。】

　　【有点真了。】

　　【要真是主播拍冥婚，那也是从头到尾，现在看像是半途救人进来的。】

　　【主要是那些群演真的不像是演的，演技真的不像话，还有说了好多事情。】

　　【二少害他亲弟弟……】

　　【救命，我好奇根据群演爆出的信息查了下，真的有王家大宅新闻，平安县里的富豪。】

　　【不会是真的吧？】

　　【卧槽卧槽，我刚没听错吧？星星老婆是男人？】

　　【男人？！突然精神.jpg】

　　【我不信，星星老婆好漂亮的，怎么可能是男人！】

　　后来警车出动，有警察找到了小凌和她闺蜜，让关掉直播间。这一秒，直播间观众才惊觉，应该是真的，因为警察叔叔说影响不好，太扩大了。

　　看着黑掉的屏幕。

　　【！！】

　　【尊嘟假嘟？】

　　【警服不像是假的。】

　　【真拿活人充死人收钱办冥婚？那这是命案。】

　　【等官方通报信息。】

　　这一晚，除了池星诺，在场的谁都睡不着。受伤的在医院，去派出所的在做笔录，化妆师小李就是做笔录的，她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后半夜快天明了。

　　她句句属实，但警察看着不信。

　　这世上没有鬼的。

　　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小李与王家人的交易付账信息，确实是来化妆的，警方问小李你没察觉不对吗。小李说她没见过死人，刚开始也没起疑，后来觉得不对劲就留下来想再看看。

　　在之后的事情警方也知道了，在院子里参加过冥婚的宾客都疯了，说有鬼，见到了新娘池星诺。

　　这不是胡说八道嘛。

　　不过池星诺确实还活着，目前送到医院了。

　　后来警方教育小李，以后这种事情可以先报警，别孤身留下查什么，你一小姑娘要是出事就不好了。同样的教育，还有小凌和她闺蜜，同时让二人先不要在网上发布什么信息了，一切等警方调查结果出来。

　　小凌闺蜜还怕警方和王家勾结——倒不是她不信任警方，就是电视里这么演，他们县城小地方，王家可有钱了。

　　“……托你们的福，市里先注意到的，这案子肯定要彻查清，放心吧。”

　　两天后，池星诺在病房里醒来。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但他知道不是。

　　“特护病房的池星诺醒了！”

护士看到人醒来，高兴按铃叫大夫，一边上前，询问：“你怎么样？先别动，一会大夫来了。”

　　池星诺脑子还有些乱，他想嗯一声，却发不出声，嗓子很干，人也没力气。

　　“是不是没什么力气？这很正常，你昏迷了九天，后头也没打营养针，现在很虚弱，要慢慢养过来。”

　　第九天。池星诺听到大夫急匆匆的脚步声，看到面前关心他的护士，他真的活过来了。

　　邻居婆婆说，七天一过，就没用了。

　　第七天，他被卖冥婚，世间有血缘关系的都想他死，根本不会叫魂了，错过了正午，他以为必死的，没想到可以活下来。

　　池星诺脑海中出现了那位黑衣鬼。

　　‘我姓宫。’

　　‘你该叫我大人。’

　　爷爷替他求的庇佑他的鬼大人！

　　过去捡破烂买香给鬼大人烧香的鬼大人，他真的出现了，救了他。池星诺双眼一酸，有些想哭，有劫后活下来的喜悦，但更多的是这世上有人爱他的。

　　爷爷弥留之际，替他寻求庇护他的大人。

　　大人也记得他。虽然来得晚了些，但不是忘了他的。

　　“你怎么哭了？”

护士见病人双目含泪，想到这少年遭受的种种，不由也心软难受，声音都放轻了，说：“你放心吧，医药费医院给你免了，没事了啊，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大夫也点头，笑说：“小伙子，以后路还长着，放宽心。”

　　又过了两天。

　　池星诺能吃流食了，有护士给他带来了粥，池星诺看了一会，说我认识你，谢谢。

　　“不客气，你叫我小凌护士就成了。”

小凌乐呵呵的，做善事救人真的会开心。

　　池星诺喝粥，两次住院都是小凌护士照顾他的，还有那天晚上，也是对方来王家院子想救他。

　　“谢谢小凌姐。”

　　“不客气不客气，你快喝粥吧。”

　　又过了两天，池星诺借了电话给录取他的学校打了过去，说明情况，本来很是忐忑，心想要是学校不信，他可以去办什么证明，谁知道他刚报了个名字，对面就说：“学校本来是要给你打过去的。”

　　“同学你的情况，学校才看到，一直想办法想联系你。”

　　池星诺没手机。

　　“同时校方领导也考虑到你的情况特殊，将录取时间延长了，或是你身体不适，选择明年就读也可以，还有学费方面也不用太担心……”

　　池星诺醒来后，接二连三的好事，学校同意他晚一些报道的，还给他减免了第一学期学费，老师说学校有各项补助，期待他早早入学。

　　太好了！太棒了！

　　不过，池星诺后来吃饭时问小凌姐，“我的事上新闻了吗？传播的很广吗？”

　　小凌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和我朋友开了直播，没想到平台会给新人推荐位，所以流量爆了起来，后来警方不让我们乱说，但是大家都好奇，越是没消息，大家越觉得是真的，加上当晚的宾客好了后，好多人都在网上说……”

　　网上基本上都知道平安县美年百货商场的王二少给他弟弟办冥婚，把活人当死人这事，传开了有鼻子有眼的，加上当晚直播，宾客有人嚷嚷是王二少害死他弟弟——

　　还牵扯上了豪门恩怨，网友吃瓜特别快，三两下扒出来了。

　　池星诺本身境遇就是悲惨小可怜，最主要新嫁娘那一幕镜头特别惊艳，在网上传疯了。

　　现在老小区邻居每天话不同，有人过去打听，总能听到夸赞池星诺的，说池星诺善良、孝顺知道给去世老人烧纸，还说池星诺救了熊孩子后妈生的弟弟，结果没想到王素萍这么恶毒，竟然把池星诺当死人卖了。

　　也就是王素萍池杰夫妻俩在医院，不然得指着鼻子骂。

　　“星诺，还有件事，我闺蜜之前给市里新闻台打过电话，说了你这事，他们不信，觉得没意思就挂了，现在联系上我闺蜜，想做一篇报道。”

　　其实事发第二天就打来电话了，那会池星诺还没醒，很虚弱，小凌和闺蜜都觉得不该这时候答应，再说她们也不是当事人，就推辞过去了。

　　现在新闻台一直联系闺蜜，小凌说：“他们说，报道出去后，还能给你捐款，你以后上学生活费不用愁了。”

　　“新闻报道可以，捐款不用了。”

　　小凌：“好，那我跟那边联系。”

　　“对了，小凌姐，池杰和王素萍现在如何？他们还活着？”

池星诺醒来后从没问过这件事，他以为两人死了的。

　　小凌见池星诺神色平平，情绪稳定，想了下开口说：“池杰还在重症室，他送来的时候，肋骨断了戳破了胸腔大出血，应该是当时太乱踩踏造成的，王素萍昏迷不醒，还没查出来原因。”

　　池星诺知道为什么，他当时打了池杰，将王素萍的一魂打出体内——真下手时，他才发现，要不了池杰和王素萍的性命，解恨的话，那就他遭受过的，轮到两人身上。

　　“谢谢小凌姐。”

　　“别客气，他们遭受该有的报应，还有王猛，现在在拘留所里，他是主谋，那个大师瞎了聋了，王二我不知道什么情况。”

　　池星诺愣了下，大师——他还没来及动这位大师的。

　　难道下不去杀手，因为宫大人？池星诺陷入沉思。他刚说的，要不了池杰王素萍性命，这是字面意思。

　　病房里静悄悄的，小凌姐出去了，让他静养休息。

　　池星诺对着空气，试探的喊：“宫大人你在吗？我是小诺呀！”

　　难道又走了？

　　池星诺有点失落，突然察觉到房间一冷，抬头看向床尾，那里站着一位黑衣男人，池星诺高兴，眼睛亮了，“大人！”

　　不等他问心中所惑。

　　男人说：“他们的因果，你不用沾身，自有报应。”

　　“大人，不是这个。”

池星诺卖乖，他其实是想问这个，但现在更想知道，“大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买了香烛，好原原本本侍奉您。”

　　男人消失在房间里，只留了两个字。

　　“宫曜。”

　　池星诺记在心中，杀不了池杰王素萍的答案，在大人出现那刻，他找到了——你既是玉。

　　有人在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