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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阳枭墙,冬月二十八那一天,发生了一件怪事。
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抱着一个被一只箭矢贯穿的女人,就那样在枭墙肆无忌惮的奔跑,不时还飞将起来,就在那屋檐之上腾转挪移,速度快得宛如一支射出去的飞剑。 只要遇到一家医馆,便冲进去,很快又满脸颓丧的飞出来。很明显,他要找个医者,救治怀里的姑娘。 很遗憾的是,枭墙这么大,却没有任何一间医馆敢接手。 是啊,胸口被一箭贯穿,想要救治,那便必须要拔出那把箭矢,此举无疑会引发极大的出血,后果显而易见,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那男子跑了很多家医馆,却依旧没有任何人敢接手,而他怀中的那女子,早就昏迷了过去,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看便危在旦夕之间。 那男子实在无奈,跑到枭墙街尾之时,冲进一家医馆,不由分说的强势逼迫那独自看店的中年医生,立即动手医治,又看那中年医者吓得双手颤抖,忽而眼泪掉了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软下性子,不住央求:“大夫,麻烦你救救她吧,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如果……如果真的……有……有什么问题,我……我不会怪你的……” 此时,那男子惹出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正在巡视的京畿营官兵,一个小头目带着几个官兵围了过来,大声喝道:“什么人?天子脚下,竟敢这般莽撞大胆,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李云水焦急万分,见几个官兵进来,心头怒起,一掌劈了过去,把那几个官兵打得飞出门外,随后他嘶声力竭的吼道:“我是李云水,让太医院的御医立马过来!”
那几个官兵面面相觑,只道遇到了江湖强人,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不过,刹那之间,一把小巧而精致的小剑扔了出来,他们上前捡起一看,上面写着“天子”二字。 天子剑,当今皇帝的佩剑! 中年医者见这人无法无天,似乎还自称李云水,那不就是当朝丞相吗?可传说中的李云水脾气温和,人是长得相当秀气,哪里如同眼前这人,一头白发,脸上和身上全是血迹,又这般草莽? 李云水盯着他,似乎在强压自己的冲动情绪,声音中带着浓厚的祈求:“大夫,你……动手吧!御医们马上便要过来……” 那中年医者即使再不敢,又能如何?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他找来一把剪刀,许是因为害怕,双手颤抖个不停,好半天才把无忧后背的那一截箭矢剪掉,随后就要伸过手来拔无忧前面的箭尾。 李云水眉头一皱,深吸一口气,忽然不知如何,变得非常冷静,道:“大夫,你只管止血,我来拔箭!”
“好……行!”
那大夫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如此这般,如果真有什么问题,那也和他的关系不大,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乎,他拿来纱布和药粉,就那样排在无忧躺着的那张问诊床上,静等李云水拔箭。 李云水见准备充分,伸出手来,小心翼翼握上那截箭矢,握得紧紧的,又看看无忧那苍白的脸,怔怔数个呼吸,眼泪再次无声流下,对无忧温柔的说:“忧忧,如果……如果你有……有什么……不测……我一定随你同去,死……也死在一起!”后面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随后,李云水给那中年医者点了点头,接着深吸一口气,将那箭矢紧紧捏住,手上动作十分小心,慢慢的往外拔…… 此时正是初冬,京城早已寒气逼人,一路奔跑而来,李云水的身上除了血迹,便是被汗水打湿的衣衫,而此时他的额头上,竟然出现了密集的汗珠。 好似过了一天,又好似过了一年,李云水甚至能够直观的感受时间的流逝。 那真是如隔三秋…… 终于,那截箭矢被抽了出来,随后无忧那伤口之上,便涌出汨汨之血。那老大夫眼疾手快,赶紧用纱布上前堵住。 随后,他把带血的纱布拿开,又拿出药粉,手一抬就要往那伤口上撒。 “住手!”
一声怒斥传来。
李云水和那大夫被这一惊,纷纷停下手中之事,双双回过头来,只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以及一个背着箱子的少女,就那样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 那少女好奇的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无忧,又看看一边眉头紧皱眼神冷漠的李云水,似乎这人因为被打断,显得十分生气,一场风暴似乎随时就要来临,当即一言不发,静静站在一旁,只看着前面的老者。 而那老者冲到跟前,不由分说的推开了大夫,眉头紧紧皱起,沉闷的哼了一声—— “庸医!”他不管在场的两人,伸出手来,一把抓起无忧肚子上的腰带,就那样把无忧提了起来,随后那血便从她背后流了出来,形成一道血柱。 李云水和那大夫显然都不认识此人,可此人道骨仙风的模样,以及那自信的气质,天然给人一种信任和权威,两人竟然不由自主的选择了沉默,竟无一人反驳。 “还好,没有射中心脏,不然即使神仙在世,也难复其身!”
他好像也对在场二人视而不见,就那样喃喃自语,可这话在李云水耳朵里,简直如同仙乐,这是否说明,无忧……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那老者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把李云水打到谷底—— “可是,如果这箭矢伤到了这女娃子体内的其他地方,血止不住的话,也是神仙难救!”李云水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而此时,稀稀疏疏的声音响起,一大群带着药箱的官僚试探性的踱进了屋。 “参见李……” “瞎闹什么?没见我老人家正在观察吗?”
那老者一点儿也不客气,把这群御医呵斥一顿。
李云水看看老者,又看看御医们,没有开口,大家自然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当即耐心观看,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瞧,这箭矢穿过的地方,尤其是体内,会有不同程度的出血,能否止住,就完全看造化!你刚刚直接把你那劳什子药粉往她的伤口上洒,那不是治标不治本吗?里面的情况如何,你又如何知道?体内的血没有排出来,会形成死血,这女娃还是会死!”这话,当然是对那大夫说的了,这番浅显的道理,就连李云水都明白,更何况那医生?当即满脸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老者趁这间隙,转过头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呆立一旁的大夫,又对他身旁的小姑娘语重心长道:“瞧见没?这便是庸医的样子,我老人家平日里让你好好读书,你硬是不听,以后只怕你也只会和这家伙一样,在这街边开个小医馆,干一些坑蒙拐骗的事情,丢我老人家的脸!”
那少女白眼一翻,显然非常不屑,正欲反驳,却见李云水一脸焦急,显然不是斗嘴的时机,当即给了老者一个嫌弃的表情,便不再说什么话了。 “唉!”
老者见此,也无可奈何,只好又看看无忧后背的血流,只见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少,当即脸上有了笑容,对李云水道:“小娃娃,这女娃子有救,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李云水一听,当即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言辞恳切:“还请老神仙大发慈悲,救救我妻子,我李云水当牛做马,也定会报答老神仙的大恩!”
老者一听这话,当即脸上露出一副受用的表情,再次对身边那少女得意的说:“瞧瞧,你瞧瞧,这小子简直识货啊!一眼就看出我老人家是个神仙,不错!不错!孺子……” “什么?你是李云水?”
那少女登时非常吃惊,继续道:“就是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由一介布衣一步直到丞相的李云水?”
李云水看了过去,那少女脸上的吃惊变成了惊喜,继而非常振奋,那表情似乎恨不得上前抱住李云水啃一口。 而后边御医之中,有个领头之人恭恭敬敬的说:“这便是当朝丞相李云水,李相爷。”
老者见少女那般花痴模样,脸上浮现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丞相又怎么了?我可是老神仙呢!”
那少女确证以后,当即快速丢下箱子,快步走到李云水身边,将他扶了起来,激动的说:“啊……李少侠,放心吧放心吧,我一定尽力救治这位姑娘,包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妻子!”
老者登时气得吹胡子,大声嚷道:“就凭你?切!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黄口小儿一个,也敢……” “废什么话?赶紧的,止血!”
那少女不待老者把话讲完,当即不满的喝道,随后跑回去打开药箱,递过去一些药粉和纱布。
那老者一窒,却也不再言语,专专心心的处理无忧的伤口。 约摸着过了两个时辰,无忧的上身被仔细包裹,终于再没有鲜血溢出。此举,引得后边的御医们小声议论,无外乎是从未见过如此神迹之类的话。 不过,李云水见那老者神色之间丝毫没有轻松的样子,反而愈加沉重,当下只得小心翼翼的询问:“老神仙,我妻子……情况如何?”老者倒是没有开口,那少女却展颜一笑,道:“李少侠,放心吧,姑娘已经没事,只需休养几个月就……” “你懂什么?不要瞎说!”
少女的话被老者生生打断,却没有往下说去。
李云水给那姑娘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他刚刚也看见了,在给无忧护理之时,那少女轻手轻脚,全然一副关切非常的样子,这让李云水心里好生感激。 可他更加关系无忧的情况,当即试探性的问道:“老神仙,是……还……还没好吗?”那老者神情更加严肃,正待开口,忽然听见一声哭声传来:“忧姐姐……” 二皇子满身是泥的跑了进来,只见他衣服脏污不堪,头发一片凌乱,夹杂着汗水和泪水,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冲进门后,就要往无忧身上抱去,被李云水单手拦住:“二皇子,现在还不……” 二皇子今日不知怎地,从来未有这般火气,尤其是被拦住以后。 他直勾勾的盯着李云水,眼里仿佛就要喷出火焰,见他拦住自己,当即上前扯住李云水胸前的衣服,大怒:“都是你!都怪你!如果你没有那般飞扬跋扈,如果忧姐姐不去给你拿衣服,她怎么可能躺在这里?”
说到激动之处,甚至还往李云水的脸上打了几拳,而李云水眼神空洞,只有泪水流出,仍由三皇子推搡责怪,竟是一声不吭。 “二哥,够了,别闹!”
三皇子来了,强行拉住二皇子,道:“二哥,这事只怪奸人作乱,防不胜防,怨不得李相啊!”
又对李云水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李相,二哥……唉,二哥许是受了刺激,他平时虽然顽劣,可也不至于如今天这般胡闹,想来也是太担心无忧姑娘了,你莫要怪他!”
听得此话,二皇子顿时嚎啕大哭,还一边嚷嚷:“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没有保护好忧姐姐,都怪这个大傻猪……” “我说,你们还要在这里闹多久?这女娃子需要静养,这般吵吵闹闹,要什么时候才好?”
此时,那些御医们见了两个皇子,早已经无声跪了一大片,见老者这般呵斥,当即就有几人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那老者当真是性情中人,竟然全然无视,丝毫没有把这帮权贵放在眼里,甚至还大咧咧的催促李云水:“你这娃儿,太不懂事了,还不把你老婆送回家,留在这里给他们看吗?”
李云水听闻,赶紧上前,对那老者诚恳的说:“老神仙,现在,忧忧还没有醒过来,麻烦你跟我同回府上,一来让云水聊尽地主之谊,感谢老神仙和姑娘的大恩大德,二来……还请两位再为我妻子诊断,我怕……如若有两位在,也能避免……” “好呀好呀!”
李云水话音未落,那姑娘就已经上前轻轻扶起无忧。李云水心头一喜,这意思便是答应了,于是赶紧上前协助。
老者无奈的摇摇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李云水抱起无忧,给两位皇子递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便带着这一老一少往外面走去。 这一晚,无忧静静躺在床上,李云水原本是半分也不敢离开,却又因来了两个客人,不得不出来陪着吃饭,却刚走进饭厅,就被那老者挥手赶了回去:“小娃儿,忙你的,唔……忙你的,不用管我……嗝……好酒……” “爷爷,你慢点儿,别人还以为我们逃荒过来的呢!”那小姑娘见老爷子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烧鸡,正啃得津津有味,哪里顾得上和李云水说话?这番狼狈让少女极为不好意思,略带责备的提示老者。
李云水知道,自己在这里陪着反倒让人拘束,当即又安排下人,再去弄些酒菜过来,随后客套一番,就回到了无忧床前。 “忧忧,对不起啊,我不该来这里……等你好了,我们就回马王天堑……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再也不让你……” “都怪我!都怪我!我怎么没有保护好你呢?都怪我……” 他趴在床沿,眼泪满脸,小声对无忧表达抱歉,自顾自回忆和无忧的点点滴滴。 其声如怨如诉,让人肝肠寸断。 “小娃子,唉!这姑娘……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