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神弄鬼。”
安羽生嗤之以鼻。正打算趁着太阳出来赶紧练功,无意中透过前庭窗棂瞥见一熟悉的身影,凝目望去,那人面庞上如虬龙翻滚的刀疤甚是扎眼。羽生面色一沉,悄然翻身下屋,快步行至卓万里门前,猛的震开门闩,闪身入内,顺手接住门闩。待得近床旁,他望着在床上画着大字,唯有右脚还挂着棉被一角的卓万里,也顾不得像往常一样为他盖好被子,赶紧扯着领子在其耳旁轻唤:“赶紧起来。”
万里哼哼两声,左手隔开羽生,翻身又睡,鼾声均匀。羽生无奈一笑,上前捏住他的鼻子。不片刻,但见万里面色微红,面上肌肉蠕动,终于猛咳两声,上身微起,挣开羽生之手,长吸两口气后继续沉睡。羽生眼珠一转,又生一计。只见他不慌不忙的凑近万里的耳旁说道:“哟,这大包子可真香。”
“哪里,哪里?我来两个!”
万里啪的一下弹起身来,见到羽生嘴角嘲弄的笑意尚未消散,不由得大为泄气,咚的一声躺回他的没有被子也不温暖的窝,口中自顾自的念叨:“辰时了?不对啊,这天色还早啊。这天色,太阳出来了?哦,这有啥,范家那小子不是跟他爹来的吗,自然有人能牧日。不管了,黑鸟你别骗我,现在绝对没到辰时,让我再睡一会。”
说着不管不顾的拉过和自己有排斥力的棉被。“时辰倒还早,不过你再睡下去,恐怕明天就不是懒虫,而是死虫了。”
“大清早的说这些,你不嫌瘆得慌吗,罚你给我买一笼大包子回来,快去快回!我再睡会。”
说着万里扯过将要和地面全身心融合的被子,将头往里面一埋。“刀疤脸来了。”
羽生猛然抛出一句。“他来干嘛?买画啊?让他等着。”
“现在卯时一刻。”
“额,这么早就买画,还真是尽职的狗腿子。”
万里嘟嚷着。“你莫是个哈儿哦。”
羽生斜了他一眼。万里一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找起昨晚乱扔的衣物,胡乱的套上身,嘴里还嚷着:“快走,快走,小命要紧。”
“这下知道急了?也还好吧,不用那么急啊。”
羽生嘲讽的说道。“黑鸟你死再多次也没事,大爷我可不行。赶紧走。”
这样说着,万里反而拉拽起羽生来。“范家再怎么牛也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吧。不过,最好还是别让他们知道我们的行踪,否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知道他们会干什么。”
“说得对,嘿嘿。”
万里心道:“名正言顺的住霸王店真爽。”
两人从后窗飞出,沿着河岸就要往下游一路疾奔。临走时,万里心中一动,掏出一枚小药丸向屋内扔去。羽生一脸黑线,这家伙,又来那招。“伙计,你这儿是不是住了两个小子,一个大小眼一个高低眉?”
刀疤脸拉住正在打扫准备迎客的小二。小二一脸唯唯诺诺:“不知客官说的是谁?”
“就是,就是一个国字脸的大小眼和一个高低眉的小白脸,两个家伙大概都十六七岁。”
“客官说的可是卓公子和安公子?”
看对方一脸不善的,找安卓两位公子干啥?说起这两位,小二自然印象深刻,卓公子大小眼加国字脸,整个脸就如同稚子初学画艺时的涂抹之作,给人一种忍俊不禁的喜感,更绝的是,不知道是形象的原因还是被他性格的感染,和他呆久的人总会惹上一些莫名其妙的欢脱情绪。而安公子则是英俊潇洒,只是那高低眉给人一种假正经的错觉,生怕他前一刻还正襟危坐,下一秒就要来点冷幽默。“对对对,有个小子就是姓卓。他们在哪个房间?”
刀疤脸喜上眉梢。“哦,客官,我这正忙着,你看…”“还想要钱,你找死啊,快说!”
刀疤脸一把拉住小二的领子。“是是,天字号三、四房。”
“走,兄弟们。”
“呸,当你他妈范家的啊,不给钱也想大爷我开口!老子不说你哪门晓得是左边天字还是右边。”
小二暗暗想着。约一刻钟后,安卓二人已奔出十数里地。而此时,他们望着春水泛滥的岷江犹豫起来,倒不是忧虑路途难行,此刻就正有一灵石驱动的大船靠岸休整。原来,此处已是三岔路口,岷江主干道继续奔涌向西南,往北则有一汇入岷江的小支流,当地人称清溪。清溪水蜿蜒数十里,其源头乃一号曰小西湖的水泊。湖旁一官道,直抵金牛道。之前万里就是由金牛道入蜀洲,沿官道而行遇上羽生之后二人入清溪再逆岷江而上,抵达蜀洲与须弥洲交界处的米仓城。此城之所以得名是因为有大量的粮食交易,供应须弥洲范家所需。“沿来路返回?”
安羽生试探的问。“咱俩又还没老,干嘛要怀旧啊,走,继续往下游走。”
说着卓万里抬腿欲走。羽生拉住他:“万里,别慌。这次出门数月,身边财货也用尽,恐怕只得打道回府了。”
“我们不是还有画?”
“你敢出手吗?至少在蜀洲不敢吧。”
万里沉默顷刻,没钱寸步难行,看来必须得尽快离开蜀洲。虽然最快的是走传送阵法,但眼下让他们去范家主导的阵法无异于送死,但真的要从金牛道回去……羽生拍拍他肩头:“到了天剑城,我们尽快卖了画去沙海洲。”
万里心头暗喜,问道:“你家还有画不?”
“一边去。”
“诶,你看,我们一路回去,你是积了多少福才能天天吃到本大爷烤的鱼啊,所以,怎么也得拿幅画来感谢我吧。”
羽生转过头,不想理他。万里自顾自的搭着他肩头,两人转向北。正此时,破空声响起,二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庞大人影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两人所在的分叉路口,其势如惊雷,早已超越普通人类的极限。安卓二人面面相觑,终于还是逃不掉了吗?正战战兢兢时,那人早落地,却未惊起任何微尘,唯有灰色的衣摆如风中之荷一般上下翩飞。安卓二人仔细看去,那人慈眉善目,看上去不过五十余岁。而那人则盯着二人审视良久,察觉到燕无忌的气息尚存,他眼角笑意一闪而过。“两位小友请留步。”
“这位大,大侠有何吩咐。”
二人互望一眼,终于由万里上前回道。“小友不必惊慌,吾有一二事相问。”
“哟,原来不是追杀我们的,这就好。而且,这分岔路口人多眼杂的,他怕也不敢乱来。”
万里心道,长舒一口气,又想着:“想办法敲诈一笔?”
还未等他回答,灰衣中年人继续说道:“听闻汝二人月前接触过前蜀牧燕氏?”
“额,这该答有还是没有啊。算了,也瞒不过人。”
万里憨憨的笑着:“是见过一面,不过也只将将一面而已。”
“果然如此。”
灰衣人心道,接着说着:“老夫范童仁,因前蜀牧燕无忌下落不明,暂补蜀洲牧日者之职,小友称我范先生就好。不知两位小友可知其下落,或者,可知其线索。”
卓万里心内咯噔一下,赶忙答道:“不知道啊,我们真的和他只见过一面。”
一时间心念电转:“虽然这老范是范家小子的亲人,甚至可能就是他爹,但好歹是个牧日者,不至于为了儿子的破事亲自出手吧。而他提及燕无忌,我们和他的交集现在就只有那本书,难道真是为了燕无忌那本破书?就是给他也无妨,不过总得换点好东西。”
这样想着,心头大定。灰衣人见万里闪烁其词,果断没了耐心,如此两只蝼蚁不值得自己浪费太多时间,于是他直接开口说道:“我听说他留给你一样信物。”
“哎,不是什么信物,只是一本书而已。范先生你要吗?”
“老夫只想借之一观。”
“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燕牧守说这是他家传之书,不可轻易外传的。”
“家传?”
范牧守狐疑道。“对啊,其实怎么说呢,燕牧守和我五百年前是一家呢,又见我俩有缘便赠于我了。”
羽生在旁暗暗鄙夷:“这家伙真狠,谎话说得自己都快信了吧。”
范牧守也心中嘀咕:“这小不点难道想多要点?我活了几百年,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小鬼。算了,乡巴佬没见过世面,随便打发点了。”
遂接道:“小兄弟不必担心,我只借之一观,欲寻些线索而已。当然,不管找没找到可用的信息,我都送你三件事物,以谢借书之恩。”
“真的三件事物?”
万里赶忙摸出木盒:“不忙,范先生先帮我看看我这金蚕,它是不是第三等的黄蚕啊。”
范牧守望向木盒中,那圆滚滚的金蚕体内没有一丝灵气,不由得哑然无语,见过废蚕,没见过这么废的。就这普通得像放进人堆都没人多看两眼的大众脸,这小子居然还当宝贝,真是乡巴佬。见范牧守不说话,万里凑上前:“范先生,您看这蚕的金线,金黄,金黄,我这金蚕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黄蚕吧?”
范牧守微微一笑:“我也是初到蜀洲,接触天蚕不多,对其分类也不甚明了。不过吾观小兄弟的金蚕,虽未发育完全,胜在身形饱满,说不得会有大成就。不过你也知道,修行不易,人犹如此,蚕何以堪,况且这种有潜质的天蚕,要想完全成熟,困难更多。”
见万里脸色一沉,范牧守又道:“小兄弟也不要丧气。你既然知道蜀洲天蚕之妙,我新近偶得一只公青蚕,虽然不一定比你的金蚕好,胜在已成年,只要培养得当,也是一大助力。”
万里心道:“上钩了。这波不亏。”
但他还是面有哀愁之色,叹道:“哎,要是能搞到一只母黄蚕,就可以自己繁殖小蚕,多好!这下可好,白花了一大笔钱,怕是养也养不大。”
范牧守心中微怒:“这混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不过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和他一般见识。”
遂续道:“我这多的蚕倒是没有。不过吾观你二人资质上佳,本该在修行中突飞猛进,想必是囿于功法之限,所进甚缓。虽范家功法向来不外传,幸而我手中亦有些其他修炼功法,如果小兄弟不嫌弃就拿去吧。”
万里心道:“我又不是哈儿,怎么会嫌弃牧日者的功法。”
不过还是将询问的眼神投向羽生,羽生没好气的回道:“看我干嘛,我又用不着。”
万里心道:“怕是不一定比得过我家的功法,不过留着以后换点啥也好。毕竟是牧日者给的,我这怕不是要发啊?”
“那就先谢谢范先生了。不过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范先生。”
万里用无辜的眼神望着范牧守。“还非要凑齐三件啊,这小子脸皮厚得怕是经得住普通牧日者全力一击吧。”
羽生暗想。倒是范牧守依然不动声色的回答着:“但说无妨”。“是这样的啊,我们呢,和贵家一位公子有点小小的冲突。”
万里一边看着老范的脸色一边斟酌着字句。“冲突?”
范牧守心中狐疑:“我儿白瑜?不该啊,我们昨天刚至,不至于与人冲突啊?以往他也只是呆在芥子洞没出过门,怎么会和这种腌臜之人扯上关系呢?”
“也不是什么冲突,就是一点误会罢了。主要是贵家公子看上了我们一幅字画,但是呢,这是安兄弟的家传宝物,不能随便出手的,所以呢…”“哦,”范牧守心中稍定:“以我儿对字画的痴迷,这怕真是他能做出的。”
遂接着他的话说道:“确实不是大事,我家孩儿知书达理,不会为了蝇头小事为难你们。你们就放心好了,我会告诫他的。”
万里不由腹诽道:“你家龟儿子怎样的德行你自己还不清楚么?还知书达理,我们都被逼出米仓城了,我呸。”
不过还是感激涕零状:“那小子先谢过范先生了。”
“小兄弟,那书…”万里豪爽的一笑:“范先生尽管拿去,看上十天半个月再还我也没事。”
终于范牧守还是只看了一遍就把书还给卓万里。三人依依惜别。安卓二人顺流而西,老范也望米仓而回。近午时分,蚕丛牧府。锦衣公子向书桌旁的父亲躬身为礼:“父亲大人,何事召唤?”
“白瑜啊,据说你刚到蜀洲就惹事了?”
锦衣公子察其父神色如常,心头微定,回道:“不知父亲大人所谓何事?”
“我不喜欢人骗我,任何人。”
范童仁面色转冷。咚的一声,锦衣公子跪于地上,连连回道:“不,父亲大人,我没有骗你,只是觉得些许小事,不值得污了你耳目。”
范童仁直勾勾的盯着锦衣公子,半晌不说话。锦衣公子冷汗直流:“父亲大人恕罪,是有一些小事。”
“小事?若没处理干净影响到范家的声誉,还算是小事?”
锦衣公子一下明白父亲所指何事,赶紧和盘托出:“父亲大人恕罪。那两个店小二一个打死不愿说对方的落脚之处,一个错指其住处,导致我们没能及时追到他们。我们的人,还在继续追踪。”
“我不愿听什么借口,只须别再有任何不好的传言传入我耳中。”
“父亲放心,他们沿着岷江乘船西去,相信不出三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西去?你亲见的?”
“不是,护卫中有擅长追踪术之人判断他们上了船就再也没出来。”
范童仁冷笑着:“我倒也是亲见他们西去的。但是,你糊涂啊,那俩小滑头哪会那么容易被你们跟踪,北边,金牛道方向。”
“啊?”
“那姓卓的小子手中有本书我还想再研究研究,记得做干净些。”
范童仁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