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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岂有二十年之太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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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荷风,菡萏粉红。

  每每这个时节,京中的少男少女纷纷出门游湖踏青,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丝绦帷幔,比河边的杨柳还要密集,车马如龙,宛若银河倒坠。

  唯有今年,出了意外。

  六月廿三日,太上皇驾鹤西归,群臣哀恸,朝野哗然,京城里悠悠回荡的钟声足足响了三天。

  索性太上皇是抱病西归,除了皇帝为表孝心,削了两颗太医院的人头陪葬之后,旁的也没再牵连到什么。毕竟赵陆也不会有进宫的机会,皇权再怎样也压不到自己身上来。

  但西郊大营的操练密度大了不少。

  传闻是边军打了一场胜仗,转身就听闻太上皇西归,东安王穆小王爷感念太上皇大恩,要带着部分边军回京。一则送灵,二则请陛下点兵操练云云。

  别的不说,没准儿会和守京的将士们比划两下,西大营作为陛下的亲兵,可丢不起这人。

  不过,领兵回京这事儿,陛下居然能同意,很超乎赵陆的想象。异姓王领兵本身就很容易被皇帝猜忌了,更别说带兵回京这种事。

  而同样作为旧贵族的宁荣二府,那面子可是摇摇欲坠,远不及这位穆王爷得圣心啊。

  当然,这事儿和赵陆也没什么关系。

  初次接触医学院的课程,要学的东西很多,同时赵陆也清楚王济仁调她的意义,于是每日留出固定时间,钻研中医与现代医学的结合点,并尝试得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譬如今日,她借着张林那儿听来的消息,说的是军中或操练费力,或柴火不足,总之除了冬日里几乎是没有开水喝的。

  虽然大家都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但反反复复的寄生虫感染,关窍正是藏在此中。

  呈给太医院的工作报告上,她写道:“久积便溺之物,虽与水源相去甚远,但地下水系交通,乃鱿虫反复之其一。”

  往东五百里,就是草木艰难的戈壁,百姓土里刨食,压根儿不会有植树造林的想法。一味开垦良田,导致植被覆盖率连年下跌。

  没了树木固沙防风,良田三载变瘦田,瘦田两载成荒地,因此柴火价贵,而光靠屯兵之策,哪里还有余地打柴?

  但赵陆有心夹带私货,在报告上继续写:“欲除鱿虫之弊,若能改辟种植,将产粮与产柴配套,饱腹的同时又能剩下柴火……”

  她知道王济仁会看她的东西,所以这篇工作报告绝非头脑一热,而是满地饿殍与天争命的景象,刺痛了她的恻隐。

  皇亲贵族、豪强地主只知一味索取,不思农务,连贾家那种走下坡路的家族都如此豪奢,那皇宫该是怎样一种景象?

  她不敢想改天换地,因为那不是一个人可以做成的事情,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背后,是流血和牺牲。

  与之相比,提高生产力显得温和又上进。眼下她写这篇工作报告,倒显出几分大义来。

  通读一遍,心中满意,于是钤上封章,放在胡君荣的药箱之上,转身出去院子里一同揉药粉。

  “胡叔,你说王太医与户部关系怎么样?他们会不会聊公务上的事?”

两人的差事做得差不多了,眼下就是搓上一箱乌梅丸交给上官,晚上便可交差回城,赵陆十分自然的开始八卦起来。

  知道她的脾性儿,是以胡君荣头也不抬,手里碾药的动作不停,压根儿没去见赵陆的工作报告。

  只道:“判尚书省户部事秦大人是他的连襟,肯定会比咱们消息灵通,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先头儿领我去改户籍的小秦大人和他是……”想着那位小秦大人在王夫人面前谄媚的样子,她突然对王太医的人品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

  这问题,胡君荣也拿不准,于是颤巍巍道,“恰好一个姓吧?”

  下晌,夕阳拉得老长,乌梅丸沐浴在金光里,黑乎乎的散着酸香气,赵陆慢条斯理的搓着,小声道:“要是户部出面,京城也许来年就能种玉米了。”

  下次写信的时候还得告诉赵三,多留点好种子,等秋收结束,赵陆决定为自己的小地主之路先添几亩良田,顺利的话,还有四年零三百四十日,她就能实现无忧无虑的地主之梦。

  而提督在帐子里,数名麾下团团围绕在案前,迫不及待传阅那份落款‘赵陆’的太医院工作志。

  他们正是以提督冯正平和校尉崔清为主的团体,正是西大营的部分首脑。这其中,冯正平是陛下钦点的正一品统领,也是太子手下最得意的武将冯保的亲大伯。

  这也意味着,西大营有半壁江山,可听水颐号令。

  几人读完,久久不忍驳斥。

  崔清想起先头看的手书记录,此刻忍不住率先发声,道:“此子虽是女儿身,可胸中大义不输好汉男儿。况且金陵邸报不也说了,玉黍之流,不仅充饥,还可做青料养马,质量不输青麦高粱。此番殿下南巡,若能回来可靠消息,产量真能出去一头,依我之见,此法可呈上陛下案头!”

  最主要的是,不要被那帮文官油子抢了先。

  其余几个纷纷点头,参领王健笑道:“你不说是女子,我还当是哪位大人家游学的孩子呢,见识与眼光都不俗,如此想法,真是朝廷之幸。”

  冯正平心中赞叹,面上却驳了众人意,“土地兼并成风,豪贵特权只怕不会采纳此举,更何况如今年成差劲,若是陛下开金口,来年得益自然皆大欢喜,如若一场大水又跟今年似的,你们谁出去顶罪?”

  他指着文章,抄录的老吏点点头,便留下抄本,带着原件一阵风似的出门去。

  独留众人面面相觑,才发觉兴奋过头,叫好处蒙住双眼,竟一时没想到弊端。

  有人附和,有人反驳,一来一去的,都不肯将屯田改制的折子送上去。

  崔清心有焦躁,看了一眼上峰和同僚,摇头道:“咱们先小范围试种也行啊,年年和户部哭穷,户部年年损咱们,你们坐得住,我老崔可坐不住了!”

  虽未明说,可顶帽子的意思很明显。崔家家大业大,崔清自幼读的是圣贤文章,不过是舞刀弄枪上成就更好,这才被塞进了军营里。

  做不成将军,他还可以上科举考场,是以自来底气比旁人足不少。

  “此非小事,至少要问过殿下再做打算。”

冯正平道。

  这回,崔清没有辩驳,心中想的却是,殿下殿下,如今太上皇都归西了,世上岂有二三十年之太子乎!

  见火星味四起,王建忙梳理气氛,他好几天没在营里,不晓得什么内部新鲜事,于是把那太医院的小姑娘做话头。

  眉飞色舞道:“诸位听说没有,那位王太医新收了个女弟子,听闻还是荣国公府老太太身边的女使,你们说,是不是奉命给老太太看病,这一来二去的……”

  糙汉子多的地方荤段子多,提起性别差异,自然而然的就岔进了下三路里,言语之间戏谑之意十足。

  冯正平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又见崔清竖起来的眉头,瞧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干笑一声,“是嘛。”

  众人见状,俱是嘴巴张成O形,老王啊,你刚刚还说人家文章写不错有见识呢,自己拆自己台这么快,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借口还有事忙,纷纷逃离战场,只听崔清咆哮一声:“人家兢兢业业为民着想,我等实在是没脸说这种荤话!”

  显然已经心生怒意。

  王健摸不着头脑,自顾大喊,“崔家小儿,你是不是想打架!!”

  “好啊,我骨头早就痒了,来啊!”

  “行!几日不见,我倒要看看够不够叫我刮目相待!”

  唰地一声,眼见着就要在营帐里开始比划,冯正平抚着额头,镇声道:“行了!一个外人,你俩做什么要赏自家和气。”

  天光微红,赵陆收完最后一帘乌梅丸,进屋余光一瞥,恰好闻到药箱上回荡着一丝汗臭,工作报告安然无恙,她却笑得如偷到腥的猫,满面得意洋洋。

  这‘贼’用对了地方,远比废多少口舌都来得有效,不是她奸滑算计,实在是多少人肚子等不得,粮仓等不得。

  而她与赵三姐妹俩的钱包,也等不得了!

  晚饭时张林来问要不要用些酒水,一老一小短暂的解决了寄生虫的困扰,足够值得宴饮一回。

  想着眼下就回城,正好能赶上禁戒严之时到家。

  出来五六天了,比规定的出差时间要多出一大截,明儿还得起早回太医院点卯解释呢,“吃饭算了,我们这就走了。”

  说着,又嘱咐了一些用药和生活上的注意事项,这才喜滋滋去牵自己的小毛驴。

  只一走近了,才觉气氛不对,胡君荣满面愁容,唉声叹气,旁边一个小将士急得直挠头,嘴上一张一合的解释着什么。

  望着空荡荡的桩子,赵陆心急如焚,“驴呢?”

  代步车还没做过第一次保养,就已经架在了烤架上,滋滋冒油,火候很好,看起来很有金黄酥脆的感觉。

  因为众人都去演武场了,没去的也在边上看热闹,这犟驴什么时候逃脱的笼头都不知道。

  张林说两头驴一路啃一路糟践,终于在外头的田地里被人逮了,只是逮的过程稍微有点……总之是追捕时落水淹死了。

  没放血的牲畜烤起来有一股腥骚的浊气,但它怎么地也是一块肥美的肉,赵陆和胡君荣一人收了七两烧埋银子,含泪吃了两坨驴肉。

  “小陆啊,这回真是对不住,咱们佐领已经狠狠批评教育他们了,等下回你来,我亲自给你炖红烧肉!好好补补。”

火头军的胖子真情实意。

  赵陆的脸蛋子更苍白了。

  她捂着腿说不出话。

  西大营回城,四脚的禽兽都得走上半日,她两个脚,这不是坑人么。

  赵陆再三暗示再打个车吧,然而张林说这说那,就是不说打车送她们回城,胡君荣无视了赵陆的语言暗示,直截了当道:“这牲口没了,我们怎么回城去?”

  他的声音叫张林一踉跄,忙说回去问问,问问。

  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赵陆又想发笑又觉沮丧,“肯定都包含在这七两银子里了,咱们倒也没亏。”

  她安慰着自己,幸亏还没置办磨盘,否则驴没了,她还能亲自拉磨不成?

  好在二两银子短短十来日,就升值成了七两,利润率可是百分之三百,相当可观。心中忍不住暗想,当时要是买那匹老马就好了,转眼就能挣小二百两。

  清晨浓雾中,摇摇晃晃的牛车上,赵陆一边啃麦饼一边笑着对胡君荣说:“别笑了。”

  “你自己都停不下来,好意思说我?”

胡君荣啃了一口饼子,喉咙里发出吭哧吭哧的笑意,两个人对视一眼,等到饼子都啃得差不多了,胡君荣突然就竖起了大拇指。

  “长江后浪推前浪。”

任胡君荣想破脑袋,也没想过撒泼打滚要车费钱的,要说还得是小孩儿脸皮厚。

  偷得浮生半日闲,因为驴被吃了这才耽搁一晚的二人,去太医院打卡消案,就这么得了大半日假期。

  这不,一回来胡夫人就高兴地说要涮锅子。

  赵陆连连后退,大热天的,谁顶得住火锅的热气啊,于是借口要去访友,拒绝了胡夫人的晚饭邀约。

  实则心里在想,总上胡家蹭饭也不像话,她送粮食,胡夫人就要做肉给她吃,一副互相不肯占便宜的样子,钱包经不住啊!

  于是有心寻个做饭的帮厨,想着去和晴雯商议商议,她那铺子上聘了两个帮佣,就挺好。等到自己再长大些,能亲自掌勺了,也就可以将人遣走。

  如此,签个两三年的雇佣合同也就差不多了。

  她心里想得美,却叫晴雯泼了一回冷水,“你要的这种短工,一时半会儿难寻踏实的,不若买一个?”

  见赵陆踟蹰,晴雯眼珠一转,轻声问道,“可是银钱不趁手?”

  刚想说我借你点儿,一抬头就见袭人一身石青色的对襟长衫,内搭一条月牙白的细褶长裙,周身的潦倒落魄遮都遮不住,嘴里还问着下一次的绣样得两个月后云云。

  晴雯招呼掌柜去接收,转身对上赵陆探寻的眼神,不由解释道:“她……她哥哥要将她许配给一个鳏夫,你知道的,史大姑娘除了不放身契,旁的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也就……”

  好好好,你们都是十世大善人,就我一个下辈子是投胎做猪的恶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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