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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两名警察毫不意外,他们四下扫了一眼,指了指超市内部上方几个黑黢黢又闪烁红点的机器。
“你们这里的监控请给我们看一下。”超市员工立刻照做。 超市的监控每个月底统一清空覆盖,还好他们来得早,明日就会被覆盖了,连忙拷贝出来。 接下来几人就一起拧眉了,正值下班放学的高峰期,超市人头流动太多了,老人成年人小孩几乎挤挤攘攘,其次是这监控摄像头摆放的位置根本不对,总对着货柜和收银台,顾客都只能看个后脑勺。 拷贝出来的影像里,全都是这名收银员头也不抬、走来走去,忙忙碌碌如一只小蜜蜂的身影。 收银台有什么好看的。 超市员工脸红了一下:“这是我们老板安排的,对着货柜是怕人偷东西,对着收银台是怕店员偷懒。”
也防止员工监守自盗,什么收银着收银着,钞票就揣自己兜里了。
他们超市是私人产业,老板的第一家超市开在老家乡镇地区,雇佣的人手都是亲戚朋友,可能是经历过什么惨痛的故事吧,此后防内贼比防外贼还严。 齐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子。这就难办了啊。 小孩子长得矮,在一片黑压压、乌泱泱的人群里本就不起眼,几个高个子一遮挡更是泯然众人。 老警察神色严肃地再翻监控,唯独年轻人没什么耐心,齐翎不信邪:“你仔细看看这个孩子,长得挺可爱的,你再看两眼,争取一下挖一挖记忆,看看有没印象。”受害人吕嘉乐,一个八岁的小男孩确实长得十分俊俏,上了年纪的大人没事都喜欢多看几眼。 超市员工哀嚎:“警官,我真的没印象,那个时间段我虽然值班,但全程忙着收银,你们也看到了,我头都没抬一个。那个时候又是放学高峰期,这附近有多少中学小学您也知道吧……” 他们这家超市位子地段选得好,人来人往从不缺客源。 老板为了吸引儿童顾客,还打造了好几个玩具橱柜,上面全是昂贵和时下流行的ip玩具,所以每到放学时,小学生和中学生永远是不缺的,喜欢在货柜前打打闹闹,买不起也不愿离去。 如果说一个孩子就是五百只鸭子,高峰期那数万只鸭子他怎么可能看得过来。 齐翎叹了一口气。 还好线索并不完全断了,吕嘉乐本人进了超市,却没有出去,这里可挖掘的点太多了,很可能吕嘉乐就是在超市里失踪的。 “你们这里有后门吗?”
老警察看到了疏散通道这个绿色荧光标识,也注意到员工休息室,隔着手套上去拧了拧门把手,一下子就开了,他诧异道:“你们员工休息室都不锁的?”
那挂这个“非员工止步”的牌子有什么用!? 超市员工探头一看,神色无奈:“警官,超市每天人流量那么多,休息室挂了‘非员工止步’这几个字,素来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有人当没看到,非要进,我们也没办法。”
“里面有监控吗?”
吕嘉乐本人很可能就走了后门。 “没有。”
员工休息室与换衣间、储物柜挂钩,绝对不可能安装监控。市区员工跟乡镇地方的不一样,要是感觉自己权益被侵犯了,心生愤怒,一告一个准,超市准得赔得倾家荡产。 “叫痕检过来化验,看看上边有无受害者指纹。”
老警察小心地卸下把手。 另外,受害者死前口边有胶带残留……“你们超市这几日售出的某牌子胶带记录清单我看一下,能追溯多少日,就看多少日。”
为什么又要看胶带销售记录,胶带虽然不是什么畅销货,却也是日常用品,这个月都不知道卖出去多少了。而且凶手也未必会选择在他们超市购买胶带啊。 超市员工茫然着,被指挥得团团转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操控着调取清单。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了,门把手上全都是员工指纹,被覆盖得密密麻麻,提取起来很不容易,却仍然能看到受害人的半枚小指纹。 说明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受害人吕嘉乐自己走了后门。 所以他进了超市,却没有出来的影像。 老警察前往后门,发现这个后门通往小巷子,位于两个高楼之间,视线昏暗还堆满了臭气熏天的垃圾桶。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后门没有监控器吗?”
“没有……” 后面都是垃圾桶,要监控器干什么,也没有人会偷垃圾。员工下班把超市铁门一拉,大多数都走后门,顺便把垃圾提走。 “所以……受害人走了后门,在这里就追查不到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一半。 很可能他在后门就被人掳走了。 至于受害人为什么要走后门,是有人蛊惑他,那这个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还是小孩子单纯想抄近路走后门,人死如灯灭,他们暂时不得而知。 另一边,齐翎也有收获,他眼尖地发现了一名穿着超市制服的员工在货架上补货,“这个人是谁,能传唤他吗?”
超市员工凑过来一看,“是李生,他昨日也在。昨日我负责收银,他负责补货,至于传唤他,警官不用了,他今天值的早班,估计已经来了。”
一切就是这么凑巧。 话音刚落,一名头发凌乱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男人就走了过来,跟监控上的员工脸如出一辙,这种困倦极不正常……案发时候在超市,有机会邂逅受害人,加之这名员工也身材高大…… 齐翎眼前一亮,大步走过去,掏出警官证,“你!我有事情问你,” 他进入警校学习的第一天,老师就曾告诉过他,出色的警察天生是有第六感的。正如一些罪犯也有天生灵敏的第六感或者说反侦察意识,作为猫抓老鼠中的猫,警察也有。 在关键时候,视网膜会主动去观察视野中的小细节,最后转化为一种分析力,帮助他们快速锁定凶手。 而他的直觉果然没错,那名员工确实不正常,正在动作缓慢地补货,一见到他和警官证,脸色瞬变,第一个反应就是拔腿想跑。 齐翎和前辈自然又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长方形的货柜上摆满了食物和水,一人走前,一人绕后,形包抄之势……几乎不费任何吹灰之力,就把人逮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去锁住胳膊。 这种做贼心虚的样子,谁见了不起疑,恐怕这就是吕嘉乐案的嫌疑人了。他们运气可真好,刚叹息线索半断不断,下一秒就峰回路转。 想到这里,齐翎用了点力气:“老实交代,你昨日在何处?”
大多数罪犯对正义凛然的警局有畏惧之心,李生也不意外。 被包抄后他一下子就蔫了,被制服后更是感到胳膊一疼,痛得他眼泪都要飙出来了,立刻双手举起:“我招!我招!昨日晚上我……” 他瘫在地上,语无伦次又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昨日晚上干什么。他说超市下班后,他经过了一个没路灯的居民区,看到别的屋子都亮了,就那屋子没亮,心想估计主人没回来,一时间心生歹念。 也许是想着“老实交代能减轻刑罚”,李生把自己作案动机说了后,还把自己怎么入屋盗窃的手段说了,然后没等两名警官反应过来,他已经低下头痛哭流涕,开始卖惨忏悔,说自己留守儿童,从小家境贫寒,吃够了苦,洋洋洒洒的话语浓缩为一句话——都是我昨日不知道怎么了,就是鬼迷心窍了。 这个词仿佛有什么神秘的魅力,能把一切冲动和欲望的指使披上一层美化的外衣,甚至抹消罪恶。 “你偷窃?”
齐翎傻傻地反问,这算什么,本来要钓大鱼的,结果意外钓到一条小鱼。 老警察似乎很习惯了这种案中案了,上了一副银手铐,拍了拍新人的肩膀,经验丰富道:“给派出所打电话吧,通知他们把人带走。”
普通的小偷小摸案,涉案金额如果不是太大,不归他们负责,也不能因此耽误调查进度。 “什么警察同志你们不知道?”
从两人对话中,李生也后知后觉,窥测到了某种真相,他被诈和了。
他当即高呼不公,痛哭流涕:“那我也太老实了,怎么一下子就交代了呢。”他运气也太差了。
他哭得凄惨,两名警察却不惯着他:“哭什么哭,今天你逃得过,难道明日、后日你就能逃过了?”电话一打,派出所果然来人了。 两方寒暄了几句,民警一见到哀哀戚戚的李生,眉梢高挑,神色十分惊喜,笑道:“好啊,早上刚有人报案,说自己出差回家,发现家里被偷了,里屋一片狼藉,屋子里但凡有点价值的都遭了殃,我们还没来得及出警,你就自己送上门来。”
“走,跟我们回所里一趟,有手有脚不去干点好事。”
“老实,不要再侮辱老实这个词了。”
李生被带走了。 年轻警察的眉头皱得很夹死一只苍蝇,“这线索不就又断了……” 如果不是超市内部人员带走了吕嘉乐,又得从外来人,比如熟人和陌生人入手了,可涉及人际关系,他们只能指望另一队人马。正是去调查走访受害者吕嘉乐父母社会背景的那一队。 谁曾想,他们这里线索止步,另一队人马也毫无收获。 根据受害者父母的社会关系,这对父母虽然开办工厂树大招风,却没有什么潜在的仇家,即使加大调查力度,也没有遇到合适的嫌疑人。 全部都有不在场证明。 “不可能吧,这明明是一起很简单的案子啊。”
连续几日没有斩获,新人警察是最受打击的,吃饭时也食不下咽,这可是他们初出茅庐的第一起案子啊!要写进职业生涯和履历里的啊!
想象一下,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放学后在外逗留一下,转眼就变成了河岸一具冰冷的尸体,生命停止在第八个年头。 从母亲嘴里,他们知道了受害者许多生平事迹,活泼开朗、助人为乐,可知道得越多,他们越是生气。 尤其是他们暂时连凶手是谁,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实在令人气馁! —— 江雪律去上学了,他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好转,经过一夜的梦魇,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一面鼓,无数的声音都汇集在这里,叮咚叮咚敲着响,让他十分疲惫。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集中精神看自己的课本,想要沉浸学习的殿堂。 这时候他听到同龄人在说话。 “蔓枝,刚刚送你来的是你妹妹吗?长得跟你一样漂亮,她脚步好轻盈,是不是还练过舞蹈?”曲蔓枝是一班的班花,不少男生心目中的女神,听到赞美她微微一笑:“嗯她人小鬼大,五岁学习芭蕾,七岁就会完整地跳一支舞了。可不能让她听到你们夸她,她会骄傲自满的。”
曲蔓枝很爱妹妹,不止一次在班级里分享妹妹,更是经常去看妹妹的演出,每一次看到妹妹就像一只皎洁美丽的白天鹅,裙子飘飘荡荡,舒展自己幼嫩的身体,她就发自内心感到骄傲。 妹妹这只天鹅跳得好高啊,几乎要展翅翱翔、要飞出去。 “天鹅……小女孩……”这几个关键词似乎唤醒了什么,江雪律恍惚念叨,他的目光怔怔,似乎在出神,半晌他薄唇微微抿起,露出一个不自在又茫然的表情。 他昨日也梦到了一只小天鹅,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不是曲蔓枝的妹妹,却也同样拥有着如天使般精致可爱的容貌,穿着一件引人注目的漂亮裙子。 在他梦里,天鹅不是展翅高飞的,而是弧度很巧妙的,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温柔地握住,然后折断了脖子。伤口明明存在,覆盖着薄薄的皮肉,诡异的是,却没有任何鲜血弥漫出来,只是“天鹅”没有了呼吸声。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看到天鹅死去,江雪律的呼吸也几乎要停止了。 听说每一只天鹅的归宿都是翱翔过后,回到平静的湖水里。 所以,他的梦境里,随着“扑通”的入水声,那只“天鹅”也入了水。 想到这里,江雪律脸色苍白,根本无法冷静,他的手颤抖,几乎要把数学书揉成碎片……毕竟他觉得自己的梦真是越来越变态了,现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最后还将人弃尸河流。 他一直是抗拒的,抗拒自己心底竟有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面住着一群恶魔。 —— 另一边,法医陈伶走了过来,摘下自己的手套,说出自己的结论:“进一步尸检出来了,受害者指甲缝被处理过了。”
被处理过,也就是没有NDA。 “通知家属来认尸吧。”
通知这件事被分给了齐翎,这看似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也不简单。因为受害者家属的心情一般都很不好受——果不其然,吕嘉乐的父母崩溃了。 从打电话就听到悲痛欲绝的哭声。 到了现场,吕夫人眼泪更是不停掉下来,砸在地板上,溅出一朵朵泪花。即使用手捂唇,也无法掩盖那呜咽声。而吕先生一个七尺男儿,更是眼眶发红,站都站不稳,需要妻子帮忙搀扶,走到裹尸袋那短短的距离,都走得十分艰难。 似乎随时要晕厥过去。 “我的儿子!我的孩子,你死得好惨啊……” 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儒雅的中年男人此刻跪在地上,伸出颤颤巍巍的大掌,抚摸儿子僵冷的脸庞。 他似乎强行忍耐,最后还是无法抑制地失声痛哭。 这一声声。 在场的新人警察都很不好受,因为感同身受,受害者家属的每一道哭声,落在他们心口泛起阵阵涟漪,蹂、躏着他们的内心。 他们的心都要碎了。 也让他们对凶手更加痛恨! 奈何没有线索!可年轻人最不缺的就是一腔孤勇和胆魄,他们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给他们时间,迟早能抓到人。 齐翎一边递纸巾,一边安慰,可惜他不善言辞,此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保证:“请两位节哀,我们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的!”
他不忘补充:“如果有遗漏的线索,请一定要及时告知我们!”
“警察先生,我们家与人为善,真的没有跟别人结仇……”吕先生潸然泪下,不过在小警察的安慰下,他似乎挺过来了,拿纸轻轻揩泪。 见此,齐翎越发不好受。 年轻的警察安慰受害家属,却没看到法医陈伶和自己上司秦队,目光都已经落在他身边,更准确点,是丈夫的身上。 秦居烈那双黑瞳,目光更是恍若实质,明晃晃地落在受害家属那宽大的肩膀和至少一米八的个子。 他一言不发,只是想起资料页上的某一处细节,半晌他开了口,面容冷峻,声线沉稳,“吕先生,能否请你提供一下指痕对比?”
现场本沉浸在悲伤氛围中,这句话一出,简直如同晴天霹雳,好似飞机起飞前的前奏,耳穴俱是轰鸣声。劈散了所有悲伤,也把众人给劈蒙了, 一种荒谬感席卷而来,所有人满脸错愕,很快有人打破僵局,“不可能!”
“为什么?”
他冷酷无情的上司这样说道。
“因为虎毒不食子啊!”齐翎脱口而出。
丈夫还在错愕,妻子似乎联想到了什么,眼睛怔怔惊疑不定,眼泪下意识止住,随后她恶狠狠地剐了身边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