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汉升神射错随主,关公义释转投明。 怜却由基难进退,诸葛计出伏豪英。 上回说到,峡山人马遭吕坤键打败,吕坤键也不追赶,只命扎营下寨,把一座峡山,围的铁桶也似,插翅难飞。各路大道,均有精兵把守,小路亦设伏军。张妮一伙,虽救了侯帅,却是伤重不起,三人均是女流,不禁踌躇。侯帅伤重,已拔去了箭矢,敷了金疮药,勉强支撑起来,道:“莫忧洒家,若是官府招降流民,俺们脑袋难保,还须你三个大力安抚众军为上。”张妮又苦无医师郎中,料理不得。赵梓晗道:“天望马陵泊发兵。”
按下不表。
却说吕坤键围了峡山,心中亦不知对错,回到营内,却有数十人牵牛抬酒而来,乃是众死难富户的亲眷,都来贺道:“统制神威,还望早日与俺众户报仇,杀了三村一伙乱贼,好以血祭。”吕坤键见了,含糊应下,命将牛酒与兵卒分了。独自一个,踏着烂雪,四处巡视。忽听得哭号声大起,吕坤键一惊,加步前去,只见竟是知州鲍保,纵兵截杀饥民。有篇言语专道万姓惨状:
心怕!心怕!官刀把人戮杀。衣裳光光,肚肠空空,手把心肝挖。这边放火烧村,那边寻人割耳。穷自穷,贱自贱,沉甸甸黑靴把脸踏。乌纱怨气郁结,赤袍凝血染就。看公人,面白似骷髅,黄脸色伤身,一双绿眸鬼也怕,群兽过境如铁刷,苍生性命千万直换房屋千万厦。 吕坤键大怒,正要出手,却被鲍保喝住,道:“吕统制,此乃要投峡山的乱贼,天幸教本官撞见!”手下一伙官军,兀自在砍杀哩,杀的这伙百姓号哭震天,声音凄惨。眼见一妇人伏在地下,背上不知吃了多少刀,血染得破衣难分辨个颜色。一军汉又是一踢,妇人翻滚,早是死了,原来身下又是个婴儿,却也没了声响。有诗专题鲍保这伙害民之贼道:
修身齐家要做官,做贼做官总一般。 小施杀良冒功计,黔首盈论晋升砖。 亦有一首诗专叹天底下做母亲的: 黔首性命值微尘,奇伟原是护犊恩。 拼将柔躯蔽子者,原是手难缚鸡人。 吕坤键暴喝一声,大呼住手,一众儿都唬得呆了。鲍保险些坠马,急忙忙道:“统制莫要助贼!”吕坤键吃逼住了,道:“恩相前日只说杀一半的贼,草民无知,还望恩相怜惜。”
鲍保笑道:“统制说的是,本官岂是言而无信之人?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都押入军内再议。”
说罢众军动手,推打着走了。吕坤键看着一路死尸,默然无语。当晚天寒难御,只得踉跄回营。遥遥闻得一股肉香味,乃是白日富户牵的好牛十头,被大锅煮了,分赏众军。军卒见吕坤键回来,都来欢呼劝吃。吕坤键本是无言,勉强做个笑脸,却见营内又挂了数十首级,取火把看了,竟是白日里那伙饥民。
吕坤键大怒,只叫鲍保前来。那鲍保正于帐内与众富户喝的烂醉,裹衣出来,满面红光,口里含糊道:“统制休怪,此是乡内富户欲报血亲之仇,只要把这伙贼杀了,不干本官事。”身旁几个富户亦道:“贼兵胡乱杀了我等多少亲眷,自古杀人偿命,又有何错?统制莫失大义!”
吕坤键又吃逼住了,身边也有些识趣的小卒,劝道:“统制莫管,且先吃酒肉。”
吕坤键被拉扯过去,接过一块好肉,一口咬下,连着骨头,生生嚼碎了不表。
单说马陵泊自打力鹏领兵来犯后,一直相安无事。是日,西山酒店处何雅宁、王子怡两个,因凌飞雪尹柔雨来拜,三人在店里吃些酒,门外却是吴玮璠。艺潼见是新入伙的,嗤嗤一笑,叫他一同来吃。吴玮璠见是艺潼,只立在门口,斜眼道:“俺又非是来吃酒的。”艺潼不解,何雅宁道:“他自等爹爹吴太尉回信,一连等了四五天哩。”
艺潼忍不住笑。吴玮璠见三人都笑,禁不住道:“俺虽入伙,也是因力都监的事。待家父回信,与你我也都有些好处,何故笑俺?”
正说间,冲波白练张航使船而来,遥遥唤道:“吴防御如何只在那里站着?”
吴玮璠正没好气,看到张航,更是郁闷:“干你鸟事。”
张航也不生他气,只顾笑。
正厮闹间,张妮的四个娅嬛,刘可、王娜、顾佩诗、张博文四个,带着侯帅手书,前来求援。何雅宁、王子怡接过了,见说是钱仓政、王宇琪两个头领的相识,不敢怠慢,急急请张航摇船,送上聚义厅。那边吴玮璠见此,口里却道:“又是通贼的。”尹柔雨怒道:“我寨中皆是替天行道的好汉,你既已入了伙,岂不是骂自家!”
吴玮璠不敢还嘴,口里只道:“若是你等戕害百姓,俺必火并了那陈头领。”
艺潼听得“火并”二字,不怒反喜,笑道:“是有正气,却用‘火并’二字,你倒有些强人的根基。”
聚义厅上陈明远召集众头领议事,叫钱仓政两个看了手书,都道是侯帅亲笔。陈明远道:“今这侯帅一行求助于我马陵泊,倒须相帮,免教江湖好汉耻笑。”
娄小雨却道:“哥哥所言甚是,只是我等自有许些安宁,如今再起兵祸,反易再遭朝廷攻打。”
钱仓政见了,急道:“军师忒短见了些,若是你们不去帮时,俺自与王兄弟前去罢了!”
是时吴玮璠也上了厅前,却不知何事,只道草寇互保,心中不甚欢喜。娄小雨又道:“听得张叔夜一班人马于前日已剿灭河北田虎回朝,又未折损将佐。我等若是冒然出兵,朝廷岂会袖手?”
钱仓政焦躁道:“军师若是不愿,明远哥哥却是何主张?这侯帅昔日曾助我两个反出滁州,今日见得他有难了,岂能不顾?”
王宇琪亦道:“俺们既自比梁山好汉,当初宋公明救了多少兄弟?打高唐救了柴进,打华州救了史进,打青州救了三山。如今潍州又有不知多少饥民,俺们岂能坐视不救?”
吴玮璠听到“饥民”二字,忙问缘由。陈明远教吴玮璠看了书信,吴玮璠拍股道:“鲍保这个狗官,当初教人贿赂我父,吃我撞见逐了,又转投刘家那伙权臣,如今竟做出这般腌臜害民之事!”
说罢自是愤愤不平,亦道:“小将也愿去杀了那贼。”
娄小雨见激动群情,细细思索就中轻重,正好沈涛前来,道:“吴太尉有书信在此,报与大哥知道。”
吴玮璠见家父回信,内中不乏关切字句,喜笑颜开。娄小雨见此,忽然道:“奴家虽敌不得梁山军师吴用,却也心慕梁山高义,如何肯背了江湖义气?却有一般计较,只在吴防御身上。”
吴玮璠不明,娄小雨乃笑道:“可请吴防御修书一封,教吴太尉保奏道君皇帝,令张叔夜一伙再去淮西讨伐王庆,我等可安心出兵去助峡山。且那潍州兵马都统制赛由基吕坤键,是个寰名江海的好汉,正好赚他前来山上入伙。”
众人大喜。吴玮璠道:“小弟愿写,只是灾民……”陈明远道:“岂有不救之理?”
一同大笑。吴玮璠又道:“小弟刚上山不久,正无半点功劳,此番愿请为先锋,去杀那狗官,为民除害。”
陈明远劝道:“贤弟,非是为兄不用你。只你是个‘死的’,如何能抛头露面?再者,若是令尊回信,仍须你回复方可,以免牵挂。”
吴玮璠只得应了。
当下点起头领,分作两起,由铁判官谢德伟拨定:第一拨,陈明远、娄小雨、季晓宇、徐硕、朱成、房圳、谢顺、蔡子豪、孙焕翔、石顺友。第二拨,沈冉、徐韬、朱珂令、袁梓鹏、钱仓政、王宇琪、辛佳伦、刘涛、陈星、和盛、李沫瑶、仲若冰。共计二十二个头领,总领三千马步军。再着金沙滩、鸭嘴滩二处小寨,只教张航、缪宇飞守把,就行接应粮草。大军次日清早起程,庄浩并余下头领送路已了,自回山寨。此是三月初七日的话。 且说马陵泊大军前行,沿路打探,也遇到不少逃难饥民,又听得峡山被围。娄小雨心下暗惊:“那里山寨草创,侯帅又遭了伤,官军若是攻打,他们如何敌得?”又看饥民不绝,心道:“我军中粮草如何救得许多百姓?”
心中计较难表。看官,那娄小雨用兵,虽未必敌得过智多星吴用,却也广有谋略,更得马陵泊济济多士,因此可以群策群力,致胜裕如。雨菲思索良久,分付众人道:“我大军可先去攻打潍州城池,围魏救赵,吕坤键必然回救。只先拿住了他,潍州自破。待到进了城,再开仓放粮,以解救饥民。”
又教千面玲珑李沫瑶与百变魔音仲若冰先行,潜入潍州城去。陈明远亦被分付如此如此。
数日间,大军已到潍州附近,娄小雨命全军擂鼓呐喊,意要惊动官府,以全峡山人马。果不其然,鲍保当先回到城中,却为何不见吕坤键同来?为是先前吕坤键已然不服鲍保,又心念饥民,故意推辞,对峡山只围不攻,全了一山百姓性命。鲍保自无本事,奈何不得。忽得报马陵泊来犯,惊的魂飞魄散,又不肯舍了峡山,急领了些许人马回城,忙教紧闭城门,躲回自家府内,只令重兵把守府邸。有诗为证: 空据府衙笼绛袍,豺虎得见便愁消。 鲍保为名真可保?不见枢密盛根苗。 次日,满城却都是马陵泊的告示,轰动全城,帖上写着:“马陵泊寨主陈明远,特此谕告:吾等吊民伐罪,替天行道,誓不伤损善人义士。潍州知州鲍保不体恤下民,强征赋税,心如虎狼,贪似猪狗。又自甘其丑,攀附权臣。圣人有云:苛政猛于虎也。由此三村百姓之反,罪在鲍保一人。奈何以一人之罪,强加元元生灵。峡山之反,何其无辜。若有伤损我江湖好汉,全家当诛。满城百姓军兵,莫要助此滥官,否则人兵到处,全家不留;若肯弃暗投明,反戈一击,取昏官首级者,赏银千两。谕众知悉。”鲍保看了,心惊肉战,急请吕坤键回来退敌。吕坤键本不欲攻杀饥民,正好答应,却仍是留下一支军马把守,自领大队来救城池。路上又听来报:“城下一伙强人叫阵,大旗上书马陵泊字样。”
吕坤键冷笑不止。
这边吕坤键拍马回救,那边早早埋伏一军,竟是陈明远统率的。两下相撞,陈明远与吕坤键阵前相见,呵呵大笑道:“小可陈明远,久闻吕统制大名。”吕坤键见马陵泊气势冲冲,人马强壮,以弓指道:“我潍州与你马陵贼人秋毫无犯,缘何要来侵我城池!”
陈明远道:“吕统制,你那太守得罪百姓,便是得罪于吾山寨,又围我兄弟侯帅一伙,教我等如何坐视?今番吾等特来替天行道。统制何必保那贪官污吏,便请一同上山聚义如何?”
吕坤键大怒,骂道:“贼人无礼!”
本要向壶中抽箭,忽听得弦响,就把手一挥,将枝箭绰在手中。原来是马陵泊阵中和盛放箭,被他接了。和盛大叫道:“你倒有些本事,能接俺一箭。听得你箭法却好,因而留情,不忍将你射死。实话不瞒,俺祖上亦曾一箭射死了养由基,又三箭射死了楼烦,量你有何本事!你若不服,敢再接老爷三十箭否!”
说罢,阵上众人都笑。
吕坤键折断了那枝箭,大叫一声:“贼子焉敢于我面前卖弄弓箭!”冲出阵来。马陵泊阵中擎天龙辛佳伦持凤嘴朝阳刀迎住,两个就在阵前刀钺交错,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陈明远恐辛佳伦恋战吃亏,再教坐地虎朱珂令去交战,替回辛佳伦。朱珂令飞马便出,接住吕坤键厮杀。征尘影里,斗到三十余合,朱珂令力怯,拨转马头便走。吕坤键取过弓来,望着朱珂令后背,飕地一箭射去,铛地一声响,中在背后护心镜上。朱珂令伏于鞍上,慌忙奔入阵中。
那华山谢顺看的心内火热,奔出大叫:“莫用箭,我便与你斗!”吕坤键道:“不用箭也不惧你!”
迎住谢顺相斗。杀气丛中,二将斗约四十余合未见输赢。谢顺又斗数合,见坤键略占上风,乃诈败而走。赛孟尝季晓宇再出,方才与吕坤键斗了十余合,陈明远忽道:“我等好汉,轮战便是胜了,也不光彩。”
季晓宇会意,诈败而归。
陈明远见时机已熟,道:“吕统制且歇,若是再战,恐伤了贵体,坏你一世英明。”旁边和盛也叫道:“我哥哥有心留你情面,不然再教你吃老爷神箭!”
故意把话来撩拨他。吕坤键平日最自负箭法,见和盛如此,心中无明业火直有三千丈高,骂道:“今日非杀此贼!”
如此,却中了计。舞起开山钺,就来唤和盛出阵厮杀。陈明远暗道:“若是此时擒他,倒是易如反掌,只是不好服其心,还须听从军师计策。”
也发起喊,示意全军退走,就作佯败,领军四散而奔。吕坤键本欲回城歇息,又心想连败马陵泊四员将佐,凭着一身本事,怎地惧他,直拍马赶去。
陈明远在前面走,吕坤键在后面追。离城数十里有片树林,吕坤键昏了头脑,不知是计,只顾追赶。却看和盛一个丢了兵刃,骤马乱逃。坤键心中更怒,却不防座下马马脚忽地踏空,竟落陷坑之内。原来都是激将之法,故意教他来,好吃陷坑捉了。徐硕、刘涛、陈星三人从草丛雪地里扒出,都道捉住了。那边和盛也回,一起把吕坤键活捉了,衣甲、开山钺、弓箭、只马,尽数夺了,将吕坤键用麻绳背剪绑了,四人监押着去见陈明远。吕坤键咬牙大骂,忽然见陈明远一行骑马前来,领着一众褴褛饥民。饥民见捉得官军,都求速杀,要与家里报仇,呼声一时响彻林间。正是: 潍州城外,聚无数含恨冤魂;马陵泊中,添一位挽强名将。 直使: 害民毒虫尽授首,撼天猛虎齐聚义。 不知吕坤键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