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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八回 陈明远两赢宣威伯 纪安邦兵助杨腾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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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曾闻南旺欺心事,业报如今退避迟。

自是梅开非一度,将军枉对勒功石。

话说杨腾蛟领十万大军征讨马陵泊,仅对得一阵,折了三员将官,手下军士被马陵泊的虎将杀的星云落散,丢盔弃甲,退三十里外扎住,暂先不表。

且说开封府内,定国公张仲熊婚娶,道君天子有意宠他,特拨银钱万贯,闹动汴京城,时有小儿传唱道:“张家富,张家贵,洞房花烛帝姬睡。”

张仲熊闻说,笑道:“小儿薄劣。”

那艾大金亦少不得自来恭贺。张仲熊问道:“盘固伯知道张鸣珂的事么?”

艾大金点首,张仲熊冷笑道:“我那爹爹,此番怎地不将哥哥也过继与我伯父了?”

艾大金不好言语,转口道杨腾蛟征剿马陵泊的事。仲熊道:“宣威伯常随我部,四方平定,功劳不少。只是他勇多智少,身边须有个智士帮衬。”

艾大金道:“朝廷拨了八个都监相随,乃是童贯遗党。”

张仲熊思忖道:“仗这伙人如何能成事?待我事毕,去助他一臂之力,也不枉了圣上抬爱。”

正思索间,又见四方宾客来贺,张仲熊方欲上前客套,忽撞见一人,探头缩脑,穿着没浆的旧衣衫,身躯佝偻,踌躇不前,未知何人。艾大金附耳道:“此人乃是昔日金锤班都教头范带,为因醉酒点污了朝堂,引得天子龙颜大怒,吃革职问罪。”

张仲熊见说,就有三分不悦,又有意戏耍他一番,遂走过前去,佯笑道:“范教头向来可好?”

范带兢兢战战,尴尬陪笑道:“小人先贺定国公喜事。小人自那日冲撞了官家,陷在牢里,幸得几个相识的替我散尽家财,方才去官免罪。”

抬眼看张仲熊面色无异,抖胆继续道:“小人自诩也有些分武艺,愿投效定国公,只求鞍前马后,许我同讨马陵泊,再立些功劳。现特备下薄礼,还望……”张仲熊见他声儿渐弱,哼笑一声,讥讽道:“范将军如何没了昔日胆色?当日秽污宫殿,已是死罪,奈何父皇仁慈,饶恕贱命。如今有何脸面在我这里讨要差事?”

直说的范带面上无光,憋红了脸,惹得那众宾客都发笑。仲熊又令艾大金去将那范带所献礼物,一应退了。艾大金得了令,亲去验了礼单,只看范带的礼物甚薄,仅有玉碗两个,情知此人家无财帛,叫道:“我教你个运转法儿!”

直把两个玉碗望地上一摔,声音响亮。两下仆人如狼似虎,把范带向堂外拖着便走,抛出府外去了。众宾客之中也有些许有良心的,暗自叹息不已。

单说马陵泊人马收回山寨,众将各自献功请赏。陈明远教押过呼延绰,只看呼延绰反剪着双手,跪地讨饶道:“愿归顺山寨。”

当有路新宇喝道:“无义之贼,亏你还是忠义呼延家之后,倒有失祖上威名!先投梁山,后降官军,如今又想归我马陵泊么!”

陈明远道:“贤弟所言甚是,这厮三番背反,毫无廉耻。此等无常小人,真留之不得。”

呼延绰原认得新宇,今见命危,急急道:“路兄弟,万万求看在家兄面上,吾呼延家仅余我与家兄两个,若杀了我,岂不教呼延家绝后?汝兄泉下有知,如何瞑目?”

闫言听了,气极而笑,跳起道:“好张巧嘴!呼延绰,还认得我么,且教你死也无怨!侄儿们何在?”

说罢,只见一男一女,十七八岁年纪,含怒而来,乃是呼延钰、呼延玉英兄妹。原来呼延绰自闻说水浒寨破,只道众头领妻小家眷均葬身山上,那里知道那日宋公明教闫言携了众头领遗孀孤子下山藏蔽?呼延钰怒道:“看吾父面上尚叫你一声从叔,山寨不曾亏待你,只今还有何言语!”

呼延玉英亦道:“从叔若是苟且偷生,也不是个死罪,奈何不该降了官军,害了武叔叔他们。”

路新宇道:“天幸呼延家不曾绝后!贤侄贤侄女,似此等人面兽心之徒,无须与他多言语,我已禀过嫂嫂,要为武松、施恩二位兄长报仇。”

呼延绰低首不言。陈明远就令刀斧手推出斩首,须臾,人头献上,正是:

天理昭昭不可欺,呼延心志却常移。

亏杀时雨卓识较,未使贼奸险地离。

却说吴天鹗三个,见杨腾蛟大败而回,各自冷笑。李若麟赞道:“三哥好算计,这杨侍郎今番吃了败绩,你看他将来若何。”

熊铎大笑道:“不用老爷杀贼,那厮也是痴子。”

吴天鹗道:“今日阵上吃斩擒的三个,原是梁山招贤堂的头领,死便死了。且看杨腾蛟有甚么计较,若是得体,我等稳当行事。若是由他自寻死路,我们当先严设拒马诸物,自保为上,莫担失粮罪责。”

李若麟听说梁山二字,心中无明火起,龇牙道:“早说他们也是梁山的,我先杀了,方雪吾恨!”

吴天鹗笑道:“梁山贼人早已死尽,且当初得罪我西山十杰的,乃是宋江一伙,这招贤堂的尚不曾在,又投效官军,怪不得他们。”

李若麟方才息怒。

吴天鹗取过地图,勾画道:“二位兄弟且看,我们后军现在这里屯粮。”

指向图上王楼村处。熊铎不识字,问道:“此是何处?哥哥莫不是又要指教兵法,无趣无趣。”

吴天鹗怪道:“两军厮杀,乃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怎能不学?”

不待熊铎回应,先说了地名,又指马陵泊山寨处,问李若麟道:“且考你一考,我等当如何布置,又如何防范?”

李若麟细思道:“那马陵泊必早有准备,眼下大军新败,倘若来袭我们,只恐不好。不如先自保为上,从此地撤走。”

吴天鹗又指大寨处道:“若依着你,只是粮草转运,更为不便。况杨腾蛟那厮如有意刁难,该当如何?”

李若麟叫苦道:“小弟比不得三哥,莫与俺作难,愿求哥哥的良策。”

吴天鹗摇首,微微一笑,便道:“我观这伙朝廷军官,杨腾蛟不过匹夫之勇耳,无甚谋略。那八个都监未知如何,倘若内中有些见识的,杨腾蛟肯听从善言,当于东北之沭水、南之泗水再下三寨,成掎角之势。”

李若麟道:“此法可围困住马陵泊否?”

吴天鹗笑道:“那有如此容易,兵法云:‘十则围之。’兼有三不足,一者钱粮所耗甚多;二者师老气短,贼人若是袭扰,必然难防;三者朝廷虽教杨腾蛟做先锋,岂能不欲他立功?以定催战。贼人现今气势如日中天,猿臂一战,得钱无数,假使他俱都用来买粮,也是备足了的。围困之法,实属下下之策。依我之见,当在骆马湖、沭水、泗水等处用心防范,同时督造战船,四下里一齐进发为上。”

熊铎、李若麟二人听了,无不钦服。

吴天鹗又道:“如若杨腾蛟那厮乖张,不听人言,专一大寨自保,只令些许人马袭击马陵泊,定吃大败,待到那时……”话未说完,只听得一声大笑,眼见得一人走进帐来,道:“尔等谋算甚么!”

三人大惊,熊铎性急,待要摸锤袭去,却看那人时,急收了手,笑道:“原来是袁哥哥。”

那人是谁?有一篇文字说道:

肥头大耳油流腹,算计机谋出草庐。

带角蛤蟆生鳞逆,吞天袁宪号蟾蜍。

这个人贪如虎狼,阴鸷非常,乃是那西山十杰里最末的袁宪。因生的肥胖,自家兄弟都唤他作肥头蟾,若是外人叫了,却要杀人,只许称其吞天蟾,方才满意。

三人见是袁宪,各自欢喜。吴天鹗问道:“兄弟如何到得这里,为兄的书信已是寄到?”

袁宪摇首道:“自那事起,熊衮大哥去了梁山贼巢,众家哥姊亦都离了西山。俺自是无趣,向后邀了年四哥、海五哥寻思谋个好去处。不想在边庭上结识了一个好汉,名唤纪安邦,在他麾下任了职。山东兖州镇栾总管是他好友,闻说宣威伯征讨马陵泊,担忧此行不利,遂请纪将军前来助阵,我为本部先锋。因得知熊大哥的事,率先来看,纪将军与二位兄长尚在路上。”

吴天鹗大喜道:“想来余下兄妹也定在路上了,待到他们都来时,我等便打马陵泊好看,与大哥报仇!”

熊铎扑地跪下道:“马陵泊那群天杀的畜生,害了我亲哥子的性命,只求哥哥们助我报仇,便是再生父母!”

吴天鹗、袁宪慌忙扶起道:“你是熊大哥的亲弟,直如此折杀我们。我兄弟十个义结金兰,亲同手足,如何不肯尽心尽力?”

正是:

禽兄兽弟皆欢喜,誓把仇人影迹寻。

手足齐心金亦断,参商他日未可喑。

且说杨腾蛟输了一阵,在寨中歇下,怒道:“不想出师不利,吃贼人赢了一阵!”

段鹏举道:“先锋休怒,我军初到,未知他虚实,且贼人占据此间久矣,得了地利。现今我军败了一阵,折了锐气,且先休整几日,待养足锐气,再攻打不迟。”

杨腾蛟道:“我于圣上面前请命,誓要剿灭贼人,岂可因小输一阵就生怕了!”

王义道:“段都监言之有理,还请先锋三思。小将另有一策,可分散军马,在马陵泊东南北三处各设军寨,彼此互为倚仗,进退同担,又可困杀贼人于山上。”

杨腾蛟原不喜八都监,只要夺头功,叫道:“本帅也曾随张郡王行军征战多年,岂不知用兵之道?若依你策,何时方能破敌?这般畏手畏尾,如何与国家出力!”

八都监经他这一说,都不敢再言。杨腾蛟又道:“贼人今日新胜,定以我军士气不锐,正可乘机夜里行军。”

吴秉彝、韩天麟二都监心下暗忖道:“杨腾蛟这厮虽是粗卤,却是那三十九功臣。我们原因着童枢密的事,好歹官复原职,不可与他相争。不如就此做个人情,赚他一赚也无妨。”

便道:“先锋乃一军之主帅,不可轻易前行。我二人愿替先锋开路。”

杨腾蛟大喜,自然应允。

是夜三更,吴秉彝、韩天麟二人引军,小心行进,望马陵泊而去。官军迤逦前行,眼见得近到水泊边,二都监正欲宽心,忽听得声响,林子里飞出一彪人马。当先两员猛将,拦住退路。这两员将佐是谁?乃是华山谢顺、镇山柱宋凯强。吴秉彝见中了计,只得挺方天戟去迎,谢顺接着。这一对各逞武艺,斗到二十余合,吴秉彝用戟奔谢顺心窝里戳将来,谢顺把身子侧过,放那戟过胁下,只一夹,那枝戟便动弹不得。吴秉彝使戟不得,不由心慌,待撒手去抽腰刀时,被谢顺手起一刀,砍飞头颅。韩天麟亦与宋凯强斗了二十余合,见折了吴秉彝,心惊胆颤,乱了枪法。只要拨马回走,吃宋凯强手快,一枪刺着腰胯,搠下马去。可怜二都监半世军官,只因杨腾蛟气性,都化作南柯一梦。

谢顺、宋凯强追杀余下官兵,如砍瓜切菜一般。待回到山寨中,来与娄小雨请功。陈明远笑道:“军师果然高明,料这伙必夜里行军。”

娄小雨亦笑道:“杨腾蛟者,虽是高官,不过莽夫耳,其性子与寨中些许兄弟一般。然众兄弟愿听我号令,他为主帅,却难听手下将官进言。只惜这番领兵的不是那厮。”

正是:

堪笑腾蛟妄逞英,枉将部下性命倾。

股肱同力万军拒,四海孰当此寨兵?

吴、韩二将手下有那逃得性命的官兵,回营寨报知。杨腾蛟听后不言,只传令大军固守营寨,深栽鹿角,掘下陷坑,停歇三日。周信道:“先锋且勿忧,三日后我军可以长蛇之阵杀去。”

杨腾蛟道:“长蛇阵我也晓得,正合我意。”

便传下将令,整顿军马,训练已定。

第三日五更造饭,军将饱食。杨腾蛟令段鹏举,陈翥先引军前行。官军又进到水泊边,却不见一个军马。杨腾蛟纵马来到军前,问段、陈二将道:“二位将军看贼人是否有伏兵?”

段、陈二将窃喜,道:“先锋勿怕,便有伏兵,怎破我长蛇之阵?”

正说间,只见山顶上一把黄旗磨动,须臾间一声炮响,众军将打个颤,士卒齐叫道:“伏兵到了!”

杨腾蛟急教众将士不要惊慌,山背后早飞出一彪黄旗人马,当先两员骁将,上首塌天虎王珠江,下首裂地豹王楠,领五千人马,杀奔官军。

王珠江、王楠二人至军前,喝道:“杨腾蛟匹夫,离死已不远,怎敢来犯我山寨!”

杨腾蛟大怒,便提开山斧要出战,被段、陈二将拦住道:“先锋休中他激将法,待我二人拿他!”

言罢,二人骤马出阵,段鹏举接着王珠江交战,陈翥接住王楠厮杀。四将四匹马,八条臂膀四般军器,就阵前来来往往,斗上五十合。王珠江卖个破绽,放段鹏举将军器抢入怀来,却落了个空。王珠江乘势手起,把金花槊向段鹏举脑袋飞将下来,削去半个天灵骨,死在马前。这边陈翥已是气力不加,吃王楠将左手钢鞭隔过手里大杆刀,右手钢鞭打将来。陈翥只一闪,那鞭正中马上,战马吃痛,倒把陈翥颠下马去。陈翥弃了刀,却待逃走,王楠早从马上飞下,觑着脑后只一鞭,一魂早已追着段鹏举去了。

杨腾蛟连折二将,大喝一声:“贼子焉敢杀我大将!”

纵马奔出,王珠江、王楠二人迎上,三人就阵前厮杀开来。杨腾蛟独战王珠江、王楠两个,十合之内未落下风。王珠江把金花槊向杨腾蛟盖来,腾蛟将开山斧一播,抵当住了。这边王楠乘势将手中双鞭打入身来,腾蛟倒转大斧,只一挑,打开双鞭。

官军阵上惟恐杨腾蛟有失,一发拥上前。王珠江二人撇了杨腾蛟,拨转马头,望本阵奔走。腾蛟不舍,领队追将过去。二王齐发声喊,率兵望山后便走。杨腾蛟直赶到山脚去,只听得山顶上画角齐鸣,闪出一把替天行道杏黄旗来。腾蛟约住军马看去时,只见山头上一簇杂彩绣旗开处,陈明远、娄小雨、何熙、董浩、吕坤键、张洲等众多好汉在那。陈明远望山下叫道:“杨腾蛟,我山寨正要诛拿你一伙,你却送上门来,今番岂容你回去!”

何熙笑道:“杨腾蛟,汝不识兵法,冒然进军,便是要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腾蛟听了大怒,咬碎钢牙,道:“贼子恁地猖狂,我必生擒之!”

当时杨腾蛟便要分开人马杀上山去,只听后军呐喊,探子来报:“正西山后,杀出一彪军马,把后军分做两处。”

杨腾蛟大惊,下令道:“不要乱了阵势,且与我回去救应!”

又听东边山后鼓声响处,亦飞出一队军马,一半是红旗,一半是青旗,捧着两员大将,引五千军马杀将来。红旗队里头领是圣凌风路新宇,青旗队里头领是飞将焦明武。只听路新宇大喝道:“杨腾蛟那厮休走,吾为蔡庆、王定六、郁保四三兄报仇!”

焦明武亦喝道:“早纳下首级!”

杨腾蛟虽是忿怒,却见了路新宇,前番尝了他的利害,不敢来战。转看后军发喊甚紧,忙教收军退走。王珠江、王楠引黄旗军又杀将来,两下里夹攻,杨腾蛟兵马大乱。四个都监保着杨腾蛟,逃命而走。

正行之间,刺斜里又飞出一队人马来,一半是白旗,一半是黑旗。黑白旗中,亦捧着两员虎将,引五千军马拦住去路。黑旗队里头领是千丈坑朱成,白旗队里头领是金刀沈冉。二将在马上大喝道:“兀那杨腾蛟那里走,速来受死!”

领队杀入军中来。杨腾蛟吃了几番埋伏,不敢向前冲突,只教夺路而回。可怜众多兵卒,周转不得,乱作一团,反遭自家人马逼倒在溪水里,践踏溺死者无数。

许州都监李明、邓州都监王义两个上前接着朱成、沈冉交战,杨腾蛟仍原路奔走。李明自逞平生武艺,与朱成大战二十余合,终究遮拦不住,吃朱成一刀刺死于马下。那边王义早已被沈冉只一刀,砍做两段,下身尚骑在马上,上身飞去数丈开外。沈冉见朱成亦得手,便道:“依着冲盈先生计策,我二队这便去接应于娇三个。”

不再追赶。

宋军此刻已是人疲马乏,旗器不整,中伤者不计其数。看马陵泊黑白旗二军未来追杀,似有生机,踌躇不前。洳州都监马万里道:“先锋当速速整顿三军,若是再乱,我等必死!”

杨腾蛟方才醒悟,挥斧斩了几个溃兵,大叫道:“今不速走,更待何时?若有散漫者斩!”

军士方才动行。

杨腾蛟大军正夺路奔走,只见山背后又杀出一伙步军,直抢入垓心。当先两将,一手提一对金锤,一手持长矛。那提金锤者,八大锤中标榜首,绰号九霄龙,二字名姓是力鹏。这持长矛者,紫金山下除二虎,敢称赛存孝,杨家乙尧最英雄。这两个,乃是马陵泊步军头领里数一数二会冲阵厮杀的,怎见得:

螭虎霸道,貔貅横路。力鹏杀气满胸,乙尧斗志高昂。瓮金锤轰隆震动,砸碎头颅;虎头矛飞舞生风,洞穿心肺。一对太岁下山来,两个凶神降人间。

二将引领步军一冲,把杨腾蛟众军杀的四分五落。腾蛟与嵩州都监周信撞透重围,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领兵逃出。马万里却因马慢,被杨乙尧大跨步赶上,照股后一矛,颠下马来,复上一矛,结果了性命。

官军凌乱不堪,又走了一阵,只看前面杀喊声起,林子里奔出一队军马,当先两员猛将,拦住去路。这二将一个是金锏徐韬,一个是凶太岁蔡子豪,也不打话,直取杨腾蛟。杨腾蛟见身边仅余一个周信,怒道:“本帅今日便拼个死活!”

提大斧来战,徐韬接住,以枪斗斧。腾蛟用斧向徐韬面门劈来,徐韬把身子一扭,那斧就劈了个空,韬乘势一枪还去,腾蛟不甘示弱,把大斧横着一挥,铮地一声,两兵器撞开。四下喊声愈紧,杨腾蛟虽心中不肯服输,却又斗徐韬不过,也只得撤走。徐韬追上,就取金锏欲打去。却看嵩州都监周信,弃了蔡子豪前来掩护,向徐韬杀来。徐韬当时便把金锏打出,周信不曾提防,吃一锏砸中右臂,使军器不动,急急勒马转走。

徐韬、蔡子豪二人自思道:“不就这里拿住杨腾蛟,还待他再养成锐气么?”

招动大军从背后杀去。那杨腾蛟、周信正危急间,忽见一彪军马,官军打扮,为首两个将官,左边那个挥斧,右边那个舞鞭,齐齐杀奔马陵军而来。使鞭的敌住徐韬,用斧的拦着蔡子豪,放杨腾蛟军马过来,手下军兵与众喽啰混战。杨腾蛟与周信得了性命,在军中看两对厮杀,喝彩不迭。四将斗到三四十合,那使鞭的卖个破绽,回马就走,徐韬见状,不去追赶。那使斧的见了,也不恋战,亦退回本阵去。蔡子豪不明就里,正要去追时,吃徐韬阻道:“这厮们未有落下风之势,只恐有诈。且不曾闻说官军队里有这般人士,不可贪战,当回报哥哥与军师知道。”

遂领军退走。

杨腾蛟见马陵军回撤,心中欢喜,深谢两个。那个使斧的却道:“将军敢是那平寇杨先锋么?吾兄可在汝帐下?”

杨腾蛟奇道:“只俺便是兵部侍郎杨腾蛟,将军所问者何人?”

那人与那使鞭的笑道:“俺们救了三哥的上司官,见面定然夸赞。”

杨腾蛟复问言人名姓,使鞭的笑道:“俺们现在纪将军处任职,特来此寻三哥吴天鹗,只说是在先锋处,快快领我们前去会面。”

杨腾蛟听了,惶恐不已。

只说赛仲达何熙,因教李沫瑶、仲若冰打探得官军粮草辎重,尽积王楼村处,有三将守护,兼侵占民房,牢栽鹿角,百姓多有怨言。故分付了洪泽郎张自强,同凌飞雪尹柔雨、女伯乐于娇两个,引一队人马前去劫烧,朱成、沈冉二队接应。田雅珠忧道:“若止劫粮,倒还无事。如若烧粮,免不得殃及村中百姓。”

姚雨汐劝道:“田庄主当知,两军交战,非是时常能周全得许多。那梁山万姓传扬,破大名府时亦少不得城中死伤过半。若有百姓房屋烧损,事后山寨出资,教王昭顺与他重建好的。且二位姐姐做事心细,那官军里能战者定都随杨腾蛟出征,守粮官当无大才,无须忧虑。”

以此张自强三个行至王楼村,众喽啰发起喊,就屯粮处四下放起火来,官军大惊。张自强亲率一队步卒去搬运粮草。吴天鹗在营中远远见火起,忙教袁宪同李若麟先去救火,自己同熊铎前来对敌。两个赶到前面,正看二女引喽啰在那里举火,大喝声:“兀那婆娘休要放恣!”

尹柔雨却觉两个眼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何处见过。方想间,熊铎舞钢钉锤已到,急取梨花枪抵当。吴天鹗抡转关刀,觑着于娇笑道:“好个小娘子,缘何做贼?”

于娇见他轻佻,心中怒起,把出本事来,只是左右攻不进去。

看看两边各斗约四五十合,二女力怯,尹柔雨见不是头,急忙拨开军器,骤马转走,好赚熊铎来追,施放套索。不想那边于娇已吃吴天鹗一刀从马上拍下,天鹗有心欺她,横刀便道:“娘子倒也利害,只是敌不得我。有一事相问,你寨中坏了当今天子娇儿园的是那个头领?”

于娇听得那娇儿园三字,啐口道:“腌臜粪地,正是老娘烧的!”

天鹗心中一凛,暗道:“这婆娘的武艺尚不如我,大哥如何坏在她的手里?以定有同伙。”

正欲再问,熊铎听的仔细,怪叫一声:“原来仇人只在目前!”

无心艺潼,转而奔着于娇便来。

吴天鹗怪其莽撞,只道不好时,朱成、沈冉接应的军马已到。朱成手持三尖两刃青锋刀,纵马飞来,把刀猛地向前一挥,当时只听得铮地一声,两般军器交错,三尖刀打缺了个口,却幸得救了于娇性命。熊铎吃了一惊,复看来将,认得是朱成,叫道:“不想这黑厮亦在,新仇旧恨只在今日!”

举锤便砸。朱成亦认得是熊铎,本待要战,碍着于娇性命要紧,照面虚晃一刀,乘机携起于娇,大叫道:“孩儿们速撤!”

那壁厢张自强敌不过袁宪、李若麟联手,分付喽啰弃了粮草辎重,亦败退回来。吴天鹗未肯放过,拍马追赶,大喝一声,举刀望朱成背后劈去。沈冉一马也到,金刀当住了,喝道:“休伤吾弟妹!”

打开吴天鹗的关刀,居后护着朱成两个。

却说于娇吃朱成救了,伏在鞍上,朱成了事环上挂了三尖刀,一手持缰,一手按住于娇。忽见面前横拦一人,乃是李若麟,凶相毕露,横剑而劈。朱成忙把缰绳猛地一提,座下那匹踏雪骓乖觉,前蹄悬空。不想李若麟剑长五尺,转眼将中,你看他身子蓦地望后一倾——尹柔雨已赶过,将素棉套索一撒,把李若麟拖倒在地。朱成催动坐骑,那乌云踏雪骓双蹄落下,李若麟挣脱不开,马踏而亡。五筹好汉领着一众喽啰撤回山寨去了,吴天鹗等那里赶的上?

吴天鹗心中恼恨,问袁宪道:“兄弟可知两个女贼与那黑鬼的备细?”

袁宪摇首道:“实不瞒三哥,马陵泊一百八贼,纵是朝廷亦不曾全识,只晓得些许名号。”

吴天鹗不言。袁宪又道:“小弟倒知有一人,正在朝中,曾大败马陵草寇,其所列名目中更有陈明远的亲兄弟,想来定知山上人物。”

吴天鹗道:“既如此,须待此人来。”

心下又筹划了一番。熊铎则怒不可遏,看地上凡有那马陵泊喽啰的尸首,俱都砸烂,兀自气不止地骂道:“可恨那黑贼,前番坏俺兵刃,这番又杀俺兄弟,若拿得他时,鱼鳞细剐尚不能泄俺之恨!”

大骂朱成不止。吴天鹗部虽是失了些粮草,折了李若麟,相较杨腾蛟,却是九牛一毫了。

只此两边息事,钟吾寨里自摆庆功筵宴不在话下。杨腾蛟与周信引了败残军马回营,待余下逃脱回来的军士到了,清点人数,止得不到五千人。周信就教都去歇息,受伤的士卒医治了,严守营寨,心中轻看杨腾蛟不已。腾蛟独坐中军帐,自思道:“当日在圣上面前蒙鲁国公保奏,要剿捕贼人,不想竟大败。若如今退兵回朝,恐遭人讥讽。且不听众官之言,又有何面目再见。”

思前想后,犹豫不定。有诗为证:

丈夫难为夸海口,金兜不胜讨贼愁。

谁堪言路多风雨,堵塞须眉不自由。

三日后,手下来报:“朝廷遣大将纪安邦领三万人马来到助战。”

杨腾蛟大喜,忙教请纪安邦入帐。那纪安邦与杨腾蛟道:“小将蓟州出身,一向在边庭出力。因友人栾廷玉相荐,圣上使俺率军来助先锋。”

原来这纪安邦本是高俅党羽,原待重用,却因高俅遭发配,亦受了牵连。因与栾廷玉相好,故而举荐他在边庭立功。杨腾蛟忙问道:“栾总管如何相说?”

纪安邦道:“栾兄言贼人寨中有其师侄在彼,武艺高强,又兼先锋身旁无个出谋划策的,只恐有失,故此向鲁国公举荐了俺,无他话说。”

杨腾蛟叹口气道:“误中贼人奸计,如今还劳纪将军助我。”

当日杨腾蛟与纪安邦置酒接风,那使斧鞭的二将便是袁宪口中的年四哥、海五哥。腾蛟为谢其救命之恩,更要仗他们做羽翼,没奈何,只得相邀吴天鹗两个一同坐席。周信已是与他离心离德,倾向西山众人。杨腾蛟先陪酒道:“本帅前时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吴天鹗却道:“同为朝廷出力,先锋休如此说。只是不知一应阵亡将官,有何封赏?”

杨腾蛟道:“都监一职,当赐钱六百贯,子孙若有贤才者,可承袭官爵。”

吴天鹗又问李若麟若何,杨腾蛟叹道:“此人虽殁于王事,奈何只是押粮官,不得厚赏。”

话未毕,早惹恼了纪安邦身边年、海二将,怒道:“李兄弟报国捐躯,反以职位大小辱没其功,是何道理!”

那袁宪、熊铎亦发作起来。杨腾蛟见他们人多势众,自觉吃亏,正是教他:

昔日大胆汉,也作怯懦人;今时宣威伯,亦成刀下鬼。

直使:

酆都城内无居所,森罗殿上缚孤魂。

不知杨腾蛟如何解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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