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时周身一僵,恨恨地瞪了清妧一眼,而后,她夺门而出。她冲出去的刹那,天空滚过一声“轰隆隆”的响雷,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传进偏殿内。“阿如——”梅娘吓得周身发颤:“县主,如娘莫不是——?”
“许是真死了吧。”
“……”若说顾时娘的惨叫让梅娘觉得心惊肉跳,那清妧淡漠到极点的口吻简直让她惊惧到不寒而栗。她忽而想起那日在安家山池,县主踩碎姚黄时的决然。可姚黄再贵,终归只是一盆花,而安如娘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轻抬脚步,向后挪了半步,她寻思,待回去后,定要劝劝自家郎君,莫要攀附安家了。廊下,行刑的宫婢走进来回禀:“皇后娘娘,安如娘已受完五十鞭笞。”
皇后颔首:“死了吗?”
“回娘娘,安如娘还没死。”
“是吗……”皇后低吟,心道这安如娘委实可怜,掖廷狱的宫婢亲自行刑,若没有打死她,那必定是打得她生不如死。也是,若她死在宫中,岂非遭人诟病?顾兰时突然扑进来:“娘娘,求您宣御医。”
“顾时娘,宫中有命令,除却陛下,宫妃,御医不得给旁人诊治。”
“可——”“行了,本宫知道你忧心如焚,便不计较你不懂规矩的事。既如娘的罪已问完,你把人抬回家吧。”
顾兰时咬牙:“谢娘娘。”
眼看顾兰时再次退去,清妧朝皇后屈身:“娘娘,虽如娘要害小女,可她到底是小女的妹妹,小女想去看看她,求娘娘恩准。”
“准了”清妧屈身而退。此时的陵阳城,几乎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挂在廊檐下的更灯被风雨吹得忽明忽暗,犹如鬼魅一般。清妧举目,见顾时娘扑在被血色浸染的红色雨水里,抱着不省人事的安清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卢掌事撑着伞,悄悄走到清妧身后:“县主,行刑的宫婢是掖廷狱的老人,虽没有打死如娘,但如娘活不过十天。”
“嗯。”
“县主,宫婢下手这般狠,怕是娘娘授意。”
“不是皇后。”
卢掌事略顿,随即难掩惊骇地问:“难道是陛——?”
“嗯。”
溱国重礼,不管皇室和贵家私下如何,至少面上极少做出过逾礼的事。安如娘虽未嫁进顾家,可她已和顾三郎有过肌肤之亲,可算是顾家妇,大殿下于人前和顾家妇苟且,若传扬出去,岂非让皇室颜面无存?是以,如娘只能死。可皇帝仁慈,怎能枉杀一个因匪乱而败了名声的女子?“县主,若真是这般,那娘娘命人打得如娘生不如死,是取悦了陛下,可时娘却不明真相,只怕从此以后,她要和县主不死不休。”
扑在暴雨中的顾兰时彷佛听见卢掌事的话一般,无声地抬起头。隔着瓢泼大雨,她那双被怨憎熏染的红色眼眸,像是一把淬满毒药的长刀。清妧忽而想起父亲在下狱之前,得知亲信一个个被斩杀时,顾兰时勾着一点看似心疼实则淡漠的温婉浅笑,一次次地劝:“将军,请节哀。”
于是,清妧亦轻轻勾起嘴角:“姨母,请节哀。”
“安清妧,如娘还没有死!”
“哦。”
“若她没死,今日之事便罢了,若她死了——”顾兰时脸上的杀意骤然间汹涌,“我要你给她陪葬!”
廊下,掖廷狱的宫婢面无表情地催促顾兰时:“顾时娘,娘娘说,你该带着如娘归家了。”
“呵……呵呵呵……”顾兰时惨笑,抚着安清如毫无血色的脸庞,低吟,“如娘,阿娘带你归家治伤,你放心,阿娘定能治好你的。”
清妧回到偏殿时,殿内的氛围滞涩地彷佛凝固了一般。皇后安坐在高阶,满心疲惫,然,身后,墙壁另一侧,王忠再次敲响三下,提醒她该继续问罪。皇后垂眸,目光定在龟缩在赵大娘身后的静娘。“本宫说过,溱国有律,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安如娘不说实话,这才叫人打了五十鞭笞,静娘,你也想挨一顿鞭笞吗?”
若是以往,赵静娘才不管问话的是谁,早顶回去,可今日,她眼瞅着安如娘被打得半死不活,哪里还敢顶?静娘伸手,悄悄揪着赵大娘的衣袖。“阿娘……我怕。”
赵大娘的心立时痛到极点。静娘可是被赵家捧在手心养大的宝贝疙瘩,她何时有过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赵大娘上前一步,朝皇后屈身:“皇后娘娘,静娘没有买凶杀人,她不仅没害人,还被人所害,您不能冤枉她。”
“本宫冤枉她?!”
皇后顷刻间七窍生烟。她是皇后不假,可赵家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否则当初她为云澜求娶静娘时,便静娘再不肯,赵家也不该拒。若非赵家拒婚,云澜又哪里需要对安清妧生出妄念?若云澜不曾对安清妧生出妄念,云澜就不会被罚去龙山!想到这里,皇后拿起王忠送来的审问册,便甩给了赵大娘。“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赵大娘被册子砸得脑袋发懵,若非偏殿尚有旁人在,她指不定要冲上去和皇后好好掰扯一番。“静娘非要和本宫讨要流光溢彩缎时,你是怎么和本宫保证的?你说此缎名贵,除却宫宴,平日绝不允静娘穿。”
赵大娘不言,一目十行地扫过册子,待她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然后,才复又抬眸。“娘娘,臣妇是这么保证过,可三月三乃是举国同庆的大节,静娘在上巳着流光溢彩裙,算不得错吧?”
“赵大娘,你莫要曲解本宫!本宫的意思是,若非静娘穿着流光溢彩裙,何至于叫水匪掳走?”
“娘娘此言差矣,臣妇以为静娘穿流光溢彩裙不是错,挑唆水匪害人的凶徒才是真罪该万死!”
“……”清妧拢袖,急忙掩住唇角止不住的笑意。看来皇后办得这桩蠢事,赵家并不知情,否则,赵大娘不会说这话。“好,静娘穿流光溢彩裙不是错,那她尾随伍珍娘,欲趁人不备将其丢进九曲湖也不是错吗?”
赵大娘仰面,目光更厉。“回娘娘,若静娘把伍珍娘丢进了九曲湖,那静娘是有错,可是皇后娘娘,静娘把伍珍娘丢进九曲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