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怎么都该在弘元寺停灵三日。星回未答,但清妧已有答案。卿流景不如她,她至少还有阿爹,他却一无所有。转眼间,他们走上后殿前的高阶,行到廊下时,星回停步:“县主,此刻殿中并无旁人,县主只管进去。”
清妧抬眸,空荡荡的大殿内,除却满殿的神佛,便只有一口晶莹剔透的冰棺,静静地横在殿中央。棺木前,长明灯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清妧正要抬步,却听星回说道:“与皇帝陛下而言,殿下在弘元寺多躺一刻,都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
“恩。”
清妧沉吟,“他……走得安详吗?”
“回县主,殿下归去时,奴不在跟前伺候,只是听若谷哭诉,说殿下走前,四肢百骸,痛不欲生。”
清妧心下一抖,眼前闪过那一支从信封里坠落的碎桃花。“县主,时间不多了。”
“恩。”
清妧颔首,抬步入殿。才进去,她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薄荷香,顺着香味,她看到火烛前的铜盆内,指钱烧得明暗交叠。清妧蹲下身,抓起一把纸钱,丢进铜盆,火光大起。“二殿下,黄泉路冷,您慢慢走。”
而后,她起身,走到冰棺旁。冰棺清透,可叫清妧将里面形销骨立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她想着新年里见他时,他虽略显瘦弱,但不至于骨瘦嶙峋,不过短短数月,却成了这般模样。再想起上一世,她不过是在他离开陵阳时送了一把匕首,他却铭记于心,去求陛下赦免她的死罪。更别说这一世,初见时,他命范修谨帮她脱困,哪怕她从未真正相信过他,他却丝毫不在意。终归,是她欠他,比他欠她多了许多。“二殿下,于你而言,我是什么?”
清妧喃喃,隔着冰棺抚摸卿流景消瘦的脸颊,“过去,我不愿意深究,如今,我想知道了,你却再也不能答。”
泪意忽而在她的眼眶打转,而后聚成一滴泪,自眼角滑下,又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向下,落向棺木。正此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点凸起,接着,冰棺陡然间向后滑,那一滴坠落的眼泪,直直地砸进卿流景的眉心。寂静中,忽然响起一声:“呼——”清妧本能地低眉,她看见卿流景的嘴角似乎轻轻向上勾了勾。她顿时吓得后退两步。星回快步冲进后殿,他一边合上冰棺,一边对清妧说道:“县主,天将亮,弘元寺的僧人快来了。”
清妧不动,目光紧紧地锁在冰棺。是她看错了吗?清妧欲再次冲到棺木前,好好看看躺在里面的人。虽说冰棺能护尸身百日不腐,可卿流景这张脸是不是太过鲜活了?“县主,奴送您回仙游寺。”
“星回,二殿下当真死了吗?”
“……”一丝微不可见的意外闪过星回眼底,他全没料想到,安乐县主竟然能猜出殿下许没死。只——“回县主,是,殿下已薨。”
呵……清妧扶额,心道自己真是糊涂了。若是卿流景没有死,韩王又怎么可能放他回陵阳?不是他没有死,而是她不敢相信他会死。想到这里,清妧仓惶转身。转身的刹那,鼻尖飘过一点奇特非常的异香,香似牡丹,却又比牡丹轻浅,异香和薄荷交织缠绵,竟又催生出另一种奇香。嗅之,叫人心痛难耐。她不由地再次回眸。弘元寺深处,忽有钟声响:“咚——”星回撑起伞:“县主,奴送您。”
天色将明,雨势终转小,清妧快步走下高阶,待踏上最后一阶时,她再次顿步,回身望殿内。那铜盆里的火星子,终究还是熄灭了。回到仙游寺的小院时,流萤立在院中,显然已是急疯了。“妧娘,您去哪儿了?”
“睡不着,四处走走。”
流萤垂眸,见清妧的鞋袜已被雨水泡湿:“便您要出去,也该唤醒婢子,叫婢子随您一道去。”
“流萤,我累了。”
“……”流萤无奈,“婢子扶您回房。”
进了卧房,流萤忙前忙后,伺候她更衣,烫脚,待她倒上卧榻,浅雨和浓雨才慌忙冲进卧榻。“可是县主回来了?”
流萤指尖轻点双唇:“嘘。”
而后,她替清妧盖好被褥,拉着浅雨和浓雨,悄声退出卧房。窗外,弘元寺的哀乐此起彼伏,清妧听着听着,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