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制衣厂门外，郭霖侧身靠在墙上等她，见郑珊来了，露出笑容：“来啦？”

语气多有熟捻，却又有些生疏。郭霖在前，郑珊随后，和之前一样去同样的办公室。闪光冉冉，她和郭开勇的第一次再见已经是几年之前，这些年间云帆服装店和制衣厂合作不停，但甚少有私交。当初李书记用计夺店，郭开勇坐视不理，已然失去郑珊的信任。郭霖窍门，得到允许后才带着郑珊进门，郑珊看向郭开勇，他的头上已然多了些许白发：“郑珊来啦，坐。”

他亲自弯腰倒茶：“咱们也好久不见啦。”

“郭厂长太客气啦。”

郑珊一身西装谈笑自若。郑珊成熟得让郭霖觉得陌生，这才多久，她早已和父亲平起平坐。不，如今郭开勇才是需要帮助的那一方，而郑珊是郭开勇唯一的选择。几人说了些空乏的场面话，郭开勇话头一转步入正题：“郑老板，听说你最近分店开了不少？怎么样？供货方面怎么样？”

郑珊露出自信笑容：“郭厂长客气，不过是广海和深海都开了一家分店，算不上多。供货这方面，深海那边工人多，勉强应付得来。”

深海的制衣厂？郭开勇喝茶的动作一顿：“哈哈哈，郑老板高瞻远瞩，早早布局深海，我听有些老伙计说，深海的云帆服装店还招待过外宾？”

说起这个，郑珊越发骄傲：“那个店靠近正在修建的深海大厦，时不时会有些国外人好奇过去，然后入乡随俗买两件衣服，您也知道深海热得厉害，我们碰上歪打正着。”

“好运气啊！”

郭开勇赞道，心中却不是这般想，那些外国人去哪不好非得去郑珊店里，还正好有精通外语的店员。尤其是云帆和电视台报社合作极佳，这事情在电视、收音机、报纸上反复说了八百遍，如今广省内外谁不知道云帆大名。运气也罢、实力也罢、有人也罢，都不是他郭开勇能决定地，如今的郑珊哪里还能任由他拿捏，他才是要拜托郑珊的那人。郭开勇环顾一圈，李书记他们都不在，心中唏嘘，当初算计云帆时整整齐齐，如今低头求饶时只有他一个。郭开勇叹了一口气：“衣服需要加工，尤其是品牌衣服，云帆的品牌有不少伪造，这些年来也有不少，到底还是得有个自己的厂子最好。”

郑珊心中叹气，云帆做起来后，广海市内其他服装店要么叫白云服饰，要么叫小船服装，都想蹭点热度，至于服装更是跟着云帆服装店一般，若不是广海人民对云帆服装店有不一样的信任，云帆也不会站立到现在。“郑珊，广海第三制衣厂厂长的位置你有没有兴趣？”

话音刚落，郑珊眉毛不自觉地挑动，露出笑容：“郭叔说笑了，我就一个体户，哪里能当厂长，这还是国营厂，讲资历讲实力，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听到郑珊喊郭叔，郭开勇自觉有面子，又扬起曾经骄傲：“对啊，国营厂。”

国营厂也有日薄西山的时候：“国营厂日子也不好过啊。”

怎么会好过呢？郑珊暗想，每年招工，但根本没有足够的销售渠道，招工就是招人白吃饭，也就是有拨款和郑珊在后面订货，不然早倒闭了。“领导…….意思，今年这里就得关门啦。”

郭开勇声音低沉：“这么多机器，这么多工人，都没啦。”

满是唏嘘。郑珊准确得捕捉到他话中的意思：“那这些机器卖吗？”

“卖！”

郭开勇掷地有声，见郑珊脸上闪过笑容，他随即补充：“但你不能只要机器，工人你也得要。”

这话说得郑珊皱眉，制衣厂如今将近五百人，郑珊如何拿得下这么多人。郭开勇解释：“你有个空壳子有个什么用？还是得要人来干活不是？”

郑珊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端铁饭碗的人，我管不了。”

她手段高明也禁不住这些天生高傲的铁饭碗，而且实在太麻烦，她终于毕业，正准备好好干一场，可没时间分心。郭开勇挠挠头，也知道郑珊为难：“你给叔说句准话，你能留多少人？”

“现在我那个车间两百人肯定行。”

郑珊思考后回答：“至于那些领导们我一个不要。”

“嘶。”

郭开勇牙疼得厉害，郑珊说到点子上，制衣厂将近五百人，而其中走亲戚后门的就有近百人，领导班子也有不少人，这些人和郑珊有矛盾，郑珊不要也正常。“那还有两百人呢！”

郭开勇想为厂里人争取一下。郑珊似笑非笑：“郭叔，这几年我那个车间人员越发固定，我想你也明白，不老实都被赶了出去。不说我满不满意，黄哥那边还有一个黑名单，你猜那些黑名单有多少人？”

黄其汉常驻厂区，负责运货，他心思明亮，赶出过不少人，被厂里人叫做黄阎王，他手中的黑名单就叫做抓烂账单，让众人怕得厉害。郭开勇也知道那些人的德行：“但他们家里都不容易，一旦没了工作，你让他们怎么办呢？”

他心中难道不讨厌那些只会吸血不会干活的人吗？只是没了工作他们吃什么喝什么？郭开勇讨厌，但不想让人走上绝路。郑珊也是如此，她细细思考了一番：“深海常年招工，如果他们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一些联系方式，并且我可以保证，如果以后招工我率先录取这些老工人。”

她管不了这些刺头，但也不会让人流落没饭吃，只看他们愿不愿意闯一闯。如果非要赖在这里，郑珊也不是菩萨，说不收就不收。郑珊说完，郭霖忍不住去看她。郑珊心狠的名声他早有耳闻，可看到冷漠的郑珊依旧戚戚然，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郭开勇长叹一口气后不再和郑珊纠结，反倒谈起具体事宜，最后谈下以三十万价格买下服装厂一半机器。因为拖欠了制衣厂员工工资，在拿到郑珊递交的十万定金，郭开勇走流程时还算顺利。年底，郑珊和张晓华终于在转让协议上签下名字。郭开勇站在一旁，发现她们的公章也变为了云帆服装公司。郑珊解释：“之前只开店，现在还有厂子，我们就想着成立公司，将云帆服装店和制衣厂都放在公司名下。”

云帆服装店，郭开勇轻轻念着这几个字，他看向工作许久的制衣厂很是留恋。当晚，郑珊登上高台，制衣厂最后留下近三百人，远比郑珊想要得多，这其中有一家八口人只靠父亲一人薪资，有父母瘫痪在床仅靠女儿薪资……近三百多人看着台上年轻的厂长，明白制衣厂将要变天。而偷摸来到的郭开勇一家三口，看着台上那个耀眼女孩，感觉时代的巨轮从身上深深碾过。多数人在时代的汹涌浪潮下艰难生存，只能羡慕地望着时代弄潮儿在顶峰不断征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