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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海城,玉兰初绽。
余好又一次从半夜惊醒,梦境与现实不断地拉扯着她的神经,她只觉得,眼睛酸涩得像是要爆炸。 房间昏暗,只有床尾的小夜灯发出幽幽的光亮。 小小的黄色光晕里,似乎都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微小尘粒,自由,又肆意。 缓了好一阵,余好坐起身来,按下床头的开关,一瞬间,房间大亮。 可能是做了梦的缘故,她平日里本就白皙的脸上添上了几分脆弱,榛果灰棕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她的背上,有几分微弯的弧度,却不显杂乱。 余好是漂亮的,她一直都知道。 鹅蛋脸,桃花眼,五官精致,不笑时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清冷的疏离感,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但当她笑起来时,眸光潋滟,嘴角会出现两个梨涡,一下子拉近了距离,显得平易近人。 高二结束那年暑假前,她是一个爱笑爱俏,如骄阳般热烈的人。 可自高三起,一直到现在,她,不怎么喜欢笑了。 工作需要,她时常面带微笑,对客户,对同事,对领导,但她明白,那只是工作需要。 修长的手指动了动,而后一下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她趿着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来到了厨房。 这是一间单身公寓,使用面积四十五平左右,不大,但够用。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带着一个阳台。 余好去年六月份从学校宿舍搬来了这里,这家房东事少,只要你按时交上房租,她可以一直都不出现。 伸手拉开冰箱门,她手背的血管因用力而微微鼓起。 冰箱门一打开,凉意扑面而来,脸上的每个毛孔都不自觉收缩。 拿了一瓶牛奶,也没往餐桌走,余好就这么倚靠着冰箱喝完整瓶牛奶才觉得刚才翻涌的思绪终于得以平静。 她快24岁了,去年离开“象牙塔”,踏入社会。 都说漂亮的女孩在职场上或受到偏爱,或被人排挤。 这一路走来,通信录里新增的,是同事,是合作对象, 大多是泛泛之交。 工作期间大家谈笑风生,有商有量,但一下班,几乎不联系。 都算不上真心的朋友。 她没什么朋友。 大学那四年也是,她忙得每天可能只能保障住自己的八小时睡眠时间了。 没时间跟室友一起去食堂大快朵颐,没时间跟室友一起去图书馆消磨时光,也没时间去参加各种青春洋溢的活动。 她得去参加各种兼职,掐着点跑到教室完成学业。 现实生活中,哪来的那么多一见如故的桥段,哪有那么多不联系也能感情一如往昔的好朋友。 所幸的是,她有一位亦师亦母的大学班主任。 郝文芳是海城大学服装学院的一位教授,是余好的班主任。 当时的余好需要在兼职和学业以及家庭三方轮轴转,免不了突发情况去开请假条,一来二去间,郝教授也知道了这个姑娘的背景。 她哪里是从大学毕业后才离开象牙塔,在她十八岁那年,早已被迫成长了。 郝教授年近五十,早已为人母,另一伴是学校理学院的一位教授,两人自儿子成家后就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师楼里。 她见小姑娘这样也不免生出一丝疼惜。 曾几次试图邀请余好来家里吃饭,余好对此,其实一直心存感激。 那时候的她,自己过得一地鸡毛,但还是,贪恋那一点温暖。 记得是论文答辩通过后,她第一次正式去班主任家拜访,带来了水果礼品,还有一些精心挑选的书籍。 想要感谢这四年来教授的关照和爱护。 可是,没想收到却是医院的通知。 她只来得将准备的东西递到郝教授的手里,然后匆匆告别。 后来,她不再对自己的人生抱有更多期待。 她认为,与其期待,不如自立。 像是给自己包裹了一层坚硬的盔甲,不再展示柔软的部分,不去期盼那些不属于她的事情,那么,就不会受伤了。 这一年她一直都是这么过得,但今天上午,在路上走着的时候,突然就碰到了街头采访。 采访者自称是大三学生,问了她一个问题,“姐姐,请问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跟你学生时期所憧憬的,一样吗?”采访者青春洋溢,脸上的笑是那么的明媚,那么的耀眼,就像,她曾经的模样。 余好当时愣了一下,像是被旁观者点醒,唇角突然扬起一抹弧度,眼尾微微上翘,声音慵懒中带着干脆,“目前还不一样,但我准备去把它实现。”
第二天,余好如往常般打卡上班,但在开始工作前,去递交了离职报告。 这是一家海城知名的服装公司,每季都有一批新款出来,与时尚杂志也有合作,能在这工作,算得上是很不错了。 从实习生到设计师助理,再到现在成为一名能够独当一面的设计师,这些是余好这近一年没日没夜工作的成果。 大公司的职场晋升蛮严苛的,更别说现在本科生学历的求职者如过江之鲫,余好作为应届毕业生,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不容易。 她坐在工位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浏览着公司邮箱,果然,没过多久,熟悉的高跟鞋触碰地面的哒哒声传来,她那穿着干练的领导出现了,沉着声音叫她去了办公室。 设计部经理的办公室里,余好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耐心地听着对面的经理发表长篇大论,针对的就是她的离职报告。 “周姐,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也很感谢公司对我的栽培,不过……” 余好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准备回家了,回绍市。”
周姐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听到这意料之外的回答,问“怎么突然要回去了?”
“在海城,我好像一直没什么归属感,很想回去看看。”
语气温和而坚定。
办理完交接手续已是一周后,余好整理好工位上的个人物品,抱着承载了她一年工作生涯的纸箱子跟同事们告了别。 房子也联系了房东,不再续租了。 在第二天,她坐上了高铁,离开了这座繁华却又让她备感孤寂的城市。 位置靠窗,余好就这么看着窗外的高楼林立,变为低矮棚户,又换成绿色乡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