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胜利，比想象中来得快得太多。几乎不到半个时辰，天色才彻底暗下去没多久，沈玉衡就已经带着身边的副将回来了。他里面那一层红白相间的衣服上染了不少血迹，脸上也溅了不少血滴，顶着这样一张脏兮兮的脸凑到了李婉面前。二人距离近在咫尺，他扬眉一笑，颇为得意。“下面的人我可帮你解决了，活捉了扎西云秧，还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残兵，有人留下收尾。”

李婉不太喜欢这样近的距离，正要往后退，肩膀又被他握住。沈玉衡眯眼，“公主，帮我擦擦脸上的血迹不过分吧？我的袖子上都是血，自己擦不干净。”

李婉避开了他的目光，侧脸的下颌线崩得冷硬，有些决绝。“别人不能帮你擦吗？”

沈玉衡不依不饶，“我不想让别人擦。”

李婉抿唇，他话里的意思早就已经呼之欲出，哪怕自己再迟钝也能听得出来，从一开始，这世子便已经对自己心怀不轨。她假装不知，固执开口。“关于此战，先前你我二人早有约定，承诺你的东西我会做到，但除此之外，什么我都不会多给。”

沈玉衡忽然松开了手，心情愉悦地活动着筋骨，意有所指地盯着她。那目光过于灼热，让李婉整个人浑身不自在，四下漆黑又无处可去，有种成为猎物被他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半响，男人才不紧不慢开口。“什么都不会多给？公主，我又没问你要别的东西。”

这下轮到他装傻了，李婉咬碎了后槽牙也不知道如何反驳他。真是白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什么也没学到，连一句话都驳不回去。沈玉衡笑着走开了，吩咐人回去，另外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信号烟花放出。夜已经黑了，站在最高的山头上放出这枚特制的烟花，想必狄羽族那边多少是能看到一点光影的。这可是漠北从山的那边买来的特制材料，这烟花能放得又高又亮。烟花放出之后，山间短暂地被照亮了一下，李婉本来还想探头看一眼山下的状况，想了想还是算了，转身准备回去。沈玉衡已经等候着，双手环胸淡笑。“公主，你之前答应要帮我解决内乱，站稳脚跟，具体的计划能提前告诉我吗？”

李婉摇头，“眼下人太多，不适合说。”

“哦，”沈玉衡笑出声来，“那我带着公主往前面走一些，咱们和他们离得远远的，你悄悄和我说。”

李婉不想理他了，恍若未闻，径直去拿了个最亮的火把，走在最前方，轻车熟路下山去。沈玉衡吩咐人在山下留一支队伍，而后紧紧追了上去，高高地举着手里的火把，将山路照得又远又亮。羌族和狄羽族几乎是同时注意到这烟花信号。大王子立马亲自带人往那边赶去，打探情况之后，没准还能趁火打劫一番，狄羽族和顾风晚无论哪个都行，总得得些好处。阿圳也看到烟花了，但不知道是何意思，脑中思绪正在翻飞的时候，下方大郅的骑兵忽然士气大涨。宫墙上驻守的人，手中弓箭早已耗尽，但是顾风晚迟迟没有攻上来，下面的人几乎快被杀光了。他翻身下了白马，手中长剑挑着燃烧的火把头，站在了那狼王雕像的头上，正踩着狼竖起的耳朵，朗声喝道。“狄羽族大军已经全军覆灭！还不归降！”

阿圳甚至在一瞬间就软了下去，她被身边的人扶着才站稳，如同天塌了一般。女君已死，大军没了，那云秧也……她骤然落下泪来，后背无力地抵住了墙，慢慢地滑落了下去。身边人凑近来劝。“那顾风晚一定是在危言耸听！我们那么多大军，怎么可能会折在半路！”

“是啊，他不过是想扰乱我们的军心罢了。”

阿圳摇头，哭着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定然是漠北出动了。这边一共就这几个部族，大家都以为漠北多少年来不曾参与西域的斗争，这次肯定也不会搅和进去。可偏偏就是这次来了个出其不意，后背受敌，那一支大军一旦被绞杀殆尽，狄羽全族如今就只剩下宫墙上的这几个人了。数十万同族一朝覆灭，多少条人命，因一念之差倾覆……到头来，王宫守不住，王权也要没了，一个在这边土地上扎根几百年的民族，就要从此消失。她哭得提不起力气，原本还有些精气神的兵卒，这下子全都泄了气。狄羽族向来是女子全民皆兵，一旦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人人都能举起手中武器冲锋陷阵。也正是因为这一举措，让一族的人断绝了存续的可能。如果再任由他这样厮杀下去，越过这道王宫之后，背后就是山脉间数不尽的村落、民庄的百姓。阿圳只能扶着墙，强撑着自己站起来。她抬头望去，广场上无数人已经举起火把，虎视眈眈地盯着上面的动静。而顾风晚举起了益西女君的刀，义无反顾地向那雕像看了过去，巨大的铁花摩擦之间，随着刀刃一寸寸磨损，那雕像硬生生地被劈掉了整个头。从此，这条狼再也无法窥向东南，一如今日狄羽这个民族。顾风晚又抬头，“我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选择归降，我可以饶了剩下的人不死。”

阿圳还没说话，就已经有人义愤填膺地替她开口。“我们哪怕全族覆灭，也不会向你这个杀害女君的仇人低头！”

“血海深仇横亘其中，大军之中，有我们所有人的姊妹！这也是一笔仇！”

“是，今日哪怕是你的铁骑踏过我们的身躯，将这座王宫也给碾平，也别妄想我们会对你有屈服的意志！”

“我们狄羽族的女子生来地天立地，可杀不可辱！哪怕是死了，也要化为冤魂厉鬼，将你们拖入阿鼻地狱！”

“……”谢渊藏摸了摸眼尾的伤痕，犹豫道。“这……这还杀吗？”

顾风晚也在犹豫，他本意是养着狄羽族的残兵，就此返回。若是直接灭族，他返回大郅后更被官家忌惮身不由己，恐怕再次返回玉门关都困难，后续其他计划就全被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