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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蓝旗大本营那天,天气好的不识时务,万里无云,清风吹拂,方向正好吹向码头那边,似乎老天都赞成把他们送走,要助丁一鸣送杜家一程。
送杜家人上岸的大船,就是老关亲自监制营造的。 船头的眼睛,也是他亲手画上去的。 当初黑旗帮主刚死,郭婆带过来,和少主说,让他们多造大船,他要带着小杜老板干一番大事业,将来一举登上联盟龙头之位,在这海上称霸一方。 如今话音尚还在耳,而说话的人,却已经快要沦为阶下囚,唯有苟且度日,在懊悔中度过余生罢了。 小杜老板当时尚还年轻,一听帮主的话,自然瞬间雄心万丈,兴致勃勃的跟着老关,监造起造战船的工作来。 当时老关其实能够看清局势,他知道郭婆带人心不足蛇吞象,将来不见得有好下场,可他一个仆人,就算当时老杜老板还在,他老人家也不过是郭婆带手下的一员将领而已,他又算是哪个,自然只好领命做事去了。 不论为何而造船,单单是说造船本事的过程,老关还是非常享受和开心的。 眼看着一艘艘大船搭起来龙骨,渐渐成型,直至后来下水扬帆,老关觉得极为舒心愉悦。 可惜,这些大船有的只打了一次海战,就被其他人拉走了,而有的船,还没来得及下水,就成了别人的财物。 他们坐的这艘新船,在将他们送到连夜送到岸上之后,也是要还给人家红旗帮的。 老关造的这艘船,如今已经是丁一鸣的所属物品了。 那天,天光晴好,丁一鸣卸下战甲,换了儒衫,站在码头的栈桥上,给杜家送行。 平心而论,丁一鸣这个人,虽然已经在海上熬打多年,还是一副书生模样,身量精瘦,面容秀气。 要是走在街上,没人会相信他就是手握海上生杀大权的联盟霸主,海盗龙头。 可要论气势,所谓不怒自威,正是如此。 他笔直的身躯挺立在栈桥上,如同一杆修竹,双目炯炯有神,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老关站在小杜老板身后,低下头,躲避着丁一鸣灼人的目光。 没想到,他听到丁一鸣竟然轻声笑了笑,温声说:“杜老板,陆地上天地广阔,你是少年才俊,一定能开拓出一番事业来,如此脱离了海上的纷争,也是一件好事。”当年的小杜老板,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一众叱咤风云的海盗大佬之中,显得无比青涩,毫无城府。 出发的前夜,老关发现小杜老板甚至还真的有几分兴奋,他出生在海上,自幼习惯了跟随父亲东征西战,如今说要让他去陆地上,自立门户,从头来过,他还真的对未来生出几分憧憬来。 这会儿年轻的小杜老板,听见让海上众生心惊胆战的龙头,如此温和的与自己说话,不由得有些眩晕,他表现的就如同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胸无城府的笑起来,兴冲冲的回应道:“多谢丁先生抬手之恩,杜家一定世代记得您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说着,就大礼拜下。
丁一鸣虚扶起了一下,然后拍着小杜老板的肩膀,接着嘱咐说:“后生可畏啊,有胸襟,有志气,识大体,将来定能成大事。杜老板未来去了陆地,一定前途无量,在此,丁某只嘱咐两件事,一,脚踏实地,不再涉足海上;二,耕读传家,以圣人言培育后代。可能做到?”“丁先生教诲,后生铭记在心,一定世代遵守,不敢违背!”
小杜老板再次大礼拜下。
这次,丁一鸣没有扶他起来。 等到杜家一行人,都跟着少家主对他行过了叩拜大礼,丁一鸣又笑着和小杜老板寒暄了几句。 然后,他单独走到老关身边,面色严峻的沉声说:“以后,如果让我听到了半点儿你还在造船的消息,杜家这满门老少,可就一个都留不得了,你可明白?”“龙头放心!”
老关心里一沉,丁一鸣这句话里暗藏的杀机,让他起了一身的白毛汗。
老关也算是刀剑之间,见惯了生死的人,可在龙头强大的杀气面前,竟然不由得腿一软,又重重跪了下去。 杜家人连夜上了岸,丁一鸣做事还算宽厚,除了留下他们自家多年的积累,分文不动,竟然还送了不少金银器物,作为他们在陆上白手起家的启动资金。 这些钱,就是放在南岸,也是一个大家族几辈子的积累了,可小杜老板决定,就照着龙头的安排,低调行事,扎根北岸,先融入陆上的生活,再徐徐图之,慢慢发展。 老杜先生当年,在陆上过不下去了,拎着两把菜刀,就下了海。 如今,小杜老板要在父亲活不下去的地方,建立起自己的事业。 丁先生交代了,要脚踏实地。 海上的人四处漂泊,如同浮萍,而且其中疍民居多,大家都保持了光脚在船上走来走去的传统。 小杜老板如今,就要做鞋子的生意。如此,可是名副其实的扎根陆地。 可巧,北岸还真就有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的鞋店,守着一间残破的老宅,勉强维持度日。 杜家一行人连夜进了这间老宅,说明了来意,许诺了重金,用几年时间,将这户人家的所有人,都换成了海上来的杜家人。 此杜家人,非彼杜家人。 原先的那家,拿着他们做鞋子几辈子也不能攒下来的银钱,往极远极远的地方去了。 丁先生还说,要让杜家的子弟后代们,都读圣贤书。 小杜老板就设立了家塾,其中治学极为严格,杜家请来的先生,甚至比南岸那边给的酬劳都高,权力也大。 纵然是家主的孩子,学的不好,也是照打不误。 可要是先生教授的不好,小杜老板也是不依的。 重金之下,先生都严格执教,杜家的孩子,家学都很扎实。 而老关上岸之后,真的再也没有造过一艘船,后来有人不知底细,开玩笑让他做一个小小的玩具船,给小少爷们拿去池塘里玩耍,他都黑脸严词拒绝了。 任何关于他造船的风声,再也没有传出去。 多年之后,大家甚至都忘记了老关身上,还有家传的高超的造船术。 连老关自己,也都快忘了。 可后来,家主结识了那个声名鹊起的王木匠,还经常去看王木匠做活儿,老关也经常打着陪同护送家主的名义,也去王家,看王木匠做活儿。 他常常看的入了迷。 他又想起了当年造船的欢乐时光,那种挥汗如雨的畅快,那种看着大船扬帆起航的激动,那种纯粹的投入,纷纷重新回到了他的心中。 他太理解柱子对于木工活儿的投入了,从骨子里,他和柱子,都是一类人,他们都是最最纯粹的手艺人。 要是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纷争,只让他们专心做活儿,那该多好。 可惜,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好在还有人能享受这份纯粹的快乐。 老关后来,对于去王木匠家这件事儿,甚至比杜老板还要热心,他经常撺掇着杜老板过去坐坐。 杜老板理解他的苦衷,不管是不是真想去,几乎老关开口了,他都不会拒绝。 到了王家之后,老关就会找个能看清柱子的角落,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静静的入定一样的看着柱子做活儿。 很多时候,墩子回家,压根都没注意在角落里还有老关这么个人,他入定一般的状态,简直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 毫不引人注意,如入化境。 如今又能造船了,虽然不是自己亲自上手,只是画一画图纸,老关也觉得很过瘾了。 丁一鸣如今,早已不在人世。 就算他如今真的活着,听到了他造这条小船的初衷,明理如他,应该也会默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