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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我对此深信不疑。每当我和我的学生谈起这一类问题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自诩聪明的孩子义正言辞地说道,如果鬼是存在的,那么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它们呢?这并不能成为支撑这一论点的论据,因为人的认识是有限的——也许我们几千年来从来没有见过数十亿光年外的某一颗星星,但从客观上并不能否认它就在那里。
人对事物的认识只会出现两种可能,一种是先认识客观实体,在脑海中形成对该实体的理解,组成或者形成相应的语言表达和意识表达,从而让自己的主观认识和客观实在对应——譬如人是先看见苹果,再理解其意义,从而赋予名称加以进一步认识;另一种,是人由于自己本身存在思维和想象,先在脑海中主观构建一个形象,再在自然界中寻找其匹配的证据,两者结合起来加以修正和延申,并不断创新其含义——譬如被误解为美人鱼的儒艮,或者是臆想出来的神话人物。 鬼也是一样的。如果这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真的存在,一定和我们现在印象中的模样不同——如果相同那才叫做见鬼。因此,“鬼”这个概念,作为一种人根据自身心理情感和社会经验创造出来的东西,一定不会出现在客观自然界。 “教授,您这是强词夺理。”一个孩子站起身来,“您说的是理论,我们谈的是事实,这根本就是不相干的东西。您说的再有道理,也不能证明世界上没有鬼,不是吗?这是没有意义的争论。”
我闭上了嘴。但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我的名字是斯考特·斯宾塞,原本是一所普通大学的哲学教授,年初刚满二十五岁。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站到这个位置,也很难记起自己过去的诸多事宜,包括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车祸那一天的一切。在车祸前一天,我梦见了一个隐匿于黑暗中的人影口中念念有词,起初听上去是佛经,后来却又像是地狱的诅咒,在我耳畔低语,如同送葬的祷告。然后,我就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给学生讲了这样的一节课,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我不记得车祸发生的细节,一切都太突然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这所位于城郊的疗养院。我的主治医生,也就是这所疗养院唯一的医护人员,疗养院的院长,卡莲娜·今井女士告诉我,我因为大脑受到重创而导致选择性失忆,并且完全丧失了情感功能,想要恢复恐怕需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我沉默了,因为这个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她说的完全正确,证据就是在听完自己的诊断报告之后,我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没有恐惧,没有遗憾,也没有悲伤,而是静静地点了点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今井离开后,我这才得以观察自己覆盖在苍白的被子下的身体——同样苍白,没有血色。我试着站起来,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就如同车祸前一样,轻松直起身子,伸出脚搭在床沿上,然后用手撑着床面,轻轻一用力就坐到了床边。我的鞋子不在床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洁白的一次性拖鞋,在这里似乎每一个病人都会有一双。依旧轻松地,我站到床边,这才看清自己身上的休闲装换成了浅绿色的病号服,腰间系着布腰带,似乎是因为我的腰过于纤细才特别为我系上的。整个病房除了我空无一人,只有靠墙的壁炉燃烧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橙红的火光映在病房苍白的墙上如同涂上了一层彩绘,只有这些色彩才让我感觉到自己还处在一个人间的世界。 可能吧。窗外下着大雪,要不是窗棂紧锁,或许我能听见那呼啸着撕裂天空的风声,光秃秃的树梢没有一点绿意,在寒风中如同尖叫的人在痛苦地嘶吼,我能从它树干上的纹路里看见那张扭曲的脸,疯狂地敲击着窗玻璃想要进来,我却不得不为了自己而自私地拒绝它的求助。 “或许我应该出去走走。”
脑中有一个声音在跟我说话,也许是我自己,在这里闷的时间太长了,的确应该活动活动筋骨,就算只是在疗养院的走廊上也好。
我推开了房门,门里和门外是一片相同的苍白的世界。看不见尽头的狭长走廊,毫无生气的素色墙面,嘎吱作响的木质地板——这让我想到了认识里的精神病房。我踏出了第一步,“吱呀——”,地板不合时宜地发出惨叫,就像被汽车碾过的七旬老人,痛苦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通过带血的嘶叫表达自己凄惨的命运。如果是平常走在这样的长廊里,不管是谁,应该都是心如秋蝉,步如履冰。好在,我现在已经被迫摒弃了所有的情感,走在这里只觉得安静单调,就像在一个二流的艺术馆里翻阅着他们内部食堂的菜谱。 长廊就像一个无尽的深渊,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精神方面出了问题,这里的路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头。长廊两侧的房门紧闭,有几次我想要扭转其他房间的门把手,却像被焊死在门上,无论怎么用力也无法转动分毫。灯光逐渐变得昏暗,墙面上我自己的影子就像瘦长的鬼魂一样被拉长、扭曲,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突然涌上了心头,那是我怎么也不能用语言表达的感觉,只觉得头皮发麻,脚步僵硬,身体却凭着大脑的指令依旧向前走——我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感情,我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情,那么这种感觉······我想到了那天梦中的黑影,在梦里,它也展露出这样的气场。 我想到了今井,我希望她可以给我解答,我想要知道我在哪里,我是什么人,我的家在何方。眼前的长廊和身后的景色别无二致,这里就像是直线的迷宫,我再一次怀疑自己是否还是在人间。 “咔哒——”身后的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我迅速转过身,只见今井正和我对视。她身着带白色条纹的灰色西装,里面是领口扣得紧实的黑色衬衫,带着金丝眼镜,化着淡妆,身上有着清新淡雅的香水味,和我印象里的医生完全不一样。 “今井······医生?”“斯考特·斯宾塞教授,对吧?”
今井微笑着看着我,她的声音给我一种强烈的亲和力和既视感,这应该不是我们第一次对话。“你终于来找我了。”
她美丽的眼睛盯着我,我越发觉得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的帮助,”她说话简短而温柔,态度却十分坚决自信。“如果你想要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请务必到我的办公室找我。我知道你会来的。”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就在我面前优雅离去,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里。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一次漫上我的心头。 不可以······那是一段不可以忘记的记忆,而我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是一个无论是观察力还是记忆力都十分有自信的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就算收到了车祸的创伤,我依旧能够发挥自己的特长——今井,这个女人虽然面容年轻,还格外漂亮优雅,但是年龄应该在三十岁上下,保守估计三十二岁,并不是我的哪一位故人——这是我的潜意识告诉我的,我本不应该认识她。她知道我,也知道我心里需要的东西,更知道我一次又一次经历过的那种感觉!她手里有我要的答案······ 这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脑中无数的意识在喷涌,这是没有任何依据的推测,就像当时我坚定不移地跟学生说世界上没有鬼一样,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些想法,更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来源于什么依据。 我需要······我需要她。这就是我的结论。四周的墙面突然变得灰暗,然后头顶的灯泡突然炸裂开来,地板咔擦一声断裂,黑暗的世界里,无数的眼睛缓缓睁开,面前,身后,头顶,脚下,窥视着我的灵魂。看不见的黑暗和触碰不了的幻影,一切都如同梦境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身体开始失重······ 现在,我的面前是一扇门。柔和的灯光,温暖的地毯,散发着木质清香的门板,似乎在教唆我快点把它打开。这里就是今井医生的办公室。 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