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用问嘛!人家是打鬼子的队伍,敢跟小鬼子干呗!”
刘金虎把棉衣领子紧了紧,山里的风大,寒风直往脖子里灌。“你呀!就是年轻!”
那个老乡用手指了指刘金虎,小声说:“刚才你和你兄弟上山送弹药的时候,我们都听说了,这个队伍的营长就是咱岭北县的人……”“那不是正好,又保家又保国的。”
“你懂啥!就这几百号人能挡住鬼子?实话告诉你,他家正在城里搬家逃命呢,人家是大户,东西多,搬不完,所以,才在这顶着。”
刘金虎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敢情山上那些当兵的拼死拼活是为了给这里的长官搬家在争取时间呀!这时,从岭北县方向的官道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刘金虎和几个老乡一起扭头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岁左右蓄着山羊胡须的干瘦男人趴在一匹枣红大马的马背上,虽然现在是大冷的天,但他皮帽子下的脸上和脖子上全是冒着热气的汗水,看来他一定是走了不少的路,而且很着急。看这人的衣着不像是当兵,到像是某个大户人家里的管家之类的。“大叔,这个骑马的是谁啊?”
刘金虎很奇怪,在这样危险的前线,一个城里人骑着马火急火燎地来干什么?“哦,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石家的管家齐顺。”
刚才那个有小道消息的老乡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马上的人,很自信地接着说:“一定是石营长家里有急事了。”
果然不出那个老乡所料,来的这个人正是石家的管家齐顺,齐顺进入营长的帐篷后不久,营长石继福就皱着眉从帐篷里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贵子!贵子啊!叫你的三排和二排集合!快!”
石继福一出来就喊他的小舅子余贵。余贵是三连的连长,当然,他能有这样的职位是与当营长的姐夫石继福有关系的。“姐,姐夫!我早,早就想上山去,去揍狗日的小,小日本了!你,你下命令吧!”
以为姐夫让他去山上支援李陶生,余贵乐得跳了起来,立刻把毛瑟手枪从枪匣中抽出,打开了保险,回头招呼手下的士兵。“弟,弟兄们!跟,跟我上,上山!”
三连的士兵见山上打得火热,一个个都憋着一股劲呢,一听说要上去杀鬼子,一个个精神抖擞,把手里的枪都握得紧紧的。石继福没想到余贵误解了他的意思,本来就急得不行的他一股无名怒火冲上脑门,他抬起腿,踹了余贵一脚。余贵正准备上山跟日本人拼命,冷不防被姐夫踹了一脚,后退了几步,差一点摔了个跟头。这一下余贵不干了,他拍了拍被石继福踹脏的军装,挺起胸冲他吼道:“姐夫,你,你干啥呀?”
“你小子脑子不转个儿呀?两个排,几十个人,冲上去还不是当炮灰!我告诉你,山那边的日本人可能不只是一个大队,很有可能是一个联队!”
刚才在山上时,石继福听了李陶生对日军炮兵数量的分析后心里就有些发毛。石继福的话真把余贵吓着了,余贵一下子忘记了被姐夫踹的这一脚,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姐,姐夫!那我,我们怎么办?”
余贵刚才那股子劲头没有了,他把毛瑟手枪收起来,急向姐夫征求意见。“你带两个排把太湖石的事给我办妥了,这边我尽量把日本人拖得久一点。”
石继福心里烦躁,他狠狠地跺了跺身旁一堆冻得坚硬的黑土,连连催余贵快点带人去。余贵歪了歪嘴,又眨了眨眼睛,对石继福说:“姐夫,小,小日本子一个联,联队三千多人,你,你怎么拖?”
“这你就别管了,快去!对了,这里的挑夫你带一半走,人多了好搬动西。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回来了,保护好老爷子和你姐!”
说完这句话,见余贵还有些犹豫,石继福把腰间的毛瑟手枪拽了出来。看着姐夫脸色不对,余贵不敢再耽搁,立刻带了几十个士兵就来挑挑夫。那个年纪大些的老乡听出了眉目,小声对刘金虎说:“大虎,把你弟弟二虎找来,我们一块跟余连长回县城,我要是没猜错,肯定是他们家老爷子在老宅子里摆的那些太湖石搬不动了,人手不够。”
“我不走,这里还有兵在打鬼子呢!等会儿他们肯定需要弹药,我才不去他们家搬石头呢!”
刘金虎觉得这个姓石的营长简直就是在胡闹,前方打得正激烈,他还惦记回家给老爷子搬什么石头。“你傻呀大虎!在这里说不定会把命搭上,你图啥呀?”
老乡觉得刘金虎还是年轻。“大不了一死,死了我也是为国尽忠!”
刘金虎上来了虎劲,说什么也不肯走。三连长余贵来挑人的时候,刘金虎躲了起来,等到他们都走远了,他才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余贵带人刚走没多远,馒头山上的枪声和爆炸声骤然激烈起来,刘金虎扭头向山顶望去的那一瞬间,他的心都提了起来。只见馒头光秃秃的山顶上几乎看不到人的踪影,整座山的上半部分都笼罩在了浓烈的黑色烟雾之中,在滚滚的浓烟里不断传来撕心裂肺的喊杀声。糟了!日军攻上山头了!为了尽快完成旅团长关于占领岭北县城的命令,日军联队长福岛一郎大佐命令一线的黑田大队不惜任何代价必须于正午前拿下馒头山,为此还特别把联队直属的炮兵中队和另两个大队的两个炮兵小队都调来助战。日军这一次简直就是孤注一掷!他们一改炮兵攻击然后再步兵冲锋的战术,而是采用了更加冒险的步兵随炮弹跟进的战术,日军大队长黑田治长少佐亲自上阵,他集结了大队中还能战斗的七百多人,在己方炮火最猛烈的时候摸上了山。由于距离爆炸点太近,两名日军被己方的炮弹炸死了,其他日军面色铁青地从两个同胞的尸体旁爬过去,完全无视他们,仍然向着炮火激烈的山头推进。就在炮击刚停止的瞬间,日本人甩出了手中的手榴弹,随即起身呐喊着端起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冲进了东北军的阵地。阵地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喊杀声响成了一片。山下的营长石继福举着望远镜的手在不自主地发抖,他听说过日本人很凶狠,可那只是听说,今天亲眼所见真是让人胆战心惊。望远镜中,日军官兵面目狰狞,手挥着明晃晃的刺刀,用娴熟的战术动作不断刺杀山上的守军。当喊杀声渐弱之后,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歪歪斜斜地跑了下来,他的棉质军装被砍了好几道口子,散露在外面的棉花都被鲜血染红了。“营长,我们刚打退了鬼子一次抵近冲锋,现在山上缺少弹药,最缺的就是手榴……”话没说完,这个血染征袍的士兵就昏倒在地上。“是失血过多。”
一个卫生兵跑过来简单诊断了一下。“抬下去抢救!”
石继福烦心地一挥手,转过身冲着那些已经站起来的挑夫喊道:“快,把弹药送到山上去!多送手榴弹!”
很多挑夫看着山头上那可怕的场景都没有动,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本来是本分的农民,过着面朝黑土背朝天的农活,过年过节的最多只见过杀鸡杀猪,杀人的场面是想都没有想过的。“我去!银虎,跟我一起去!山上的人在跟鬼子拼命,咱们这点力气都有不出就太不像话了。”
刘金虎说着就搬起一箱手榴弹向山上走去,他不怕死,他觉得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是件挺光荣的事情。有了刘金虎这句话,几个年轻的后生也壮了胆子,纷纷上前去搬弹药箱。刘金虎他们上山的时候,日军已经退下了,阵地上到处都是来不及收拾的尸体和武器装备。一具日本兵的尸体趴在阵地上,这个倒霉鬼鞋都被炸飞了,一双光脚板露在寒风里冻得像木头一样硬,差一点把扛着弹药箱的刘银虎绊个跟头。刘金虎踹了一脚日本兵的尸体,却被尸体那奇怪的脚趾头吸引了目光。“小兄弟,小鬼子从小穿木屐,脚趾头都是分叉的。怎么样,看着新鲜吧!”
之前那个姓李的参谋走过来拍了拍刘银虎的肩膀,指了指地上说:“把弹药箱放这里吧。”
刚刚把弹药箱放下,日军的炮弹又打了过来,刘金虎他们只好趴在堑壕里。这一次日本人是真的玩了命了,炮击还没有完全结束,呀呀鬼叫的日军就潮水般地冲进了阵地。经过之前几轮的厮杀,阵地中的中国守军只剩下不到两百人,面对蜂拥而至的日军,没有人后退,他们拿起身边所有能用的武器与日军缠斗在一起,残烈的肉搏战在馒头山上血腥地展开了。很快,馒头山山顶就被一片血雾所笼罩。山下观望的石继福越来越沉不住气了,他眼看着山上身穿蓝色军装的守军渐渐减少,而大批身穿黄色军装的日军却越来越多,日军几乎站满了整个山头,有些已经翻过山顶向山下冲了过来!石继福的胆子都要吓破了。“快!快撤!”
急急忙忙下着命令,石继福一把抓过一匹马的缰绳,翻身就上了马背。“营长!山上还有三个连的弟兄呢?”
三连一排的排长拉住石继福战马的缰绳,焦急地提醒着。“啪!”
一记马鞭狠狠地抽在一排长的手腕上,马上的石继福五官都移了位,大声吼道:“山上的人都完了!想活命的快跟我撤!”
说罢,对着马屁股猛抽了几鞭子。战马长嘶一声,撒着欢地跑远了,营部的人员也跟着向岭北县城的方向跑去。就在营长石继福带着人逃跑时,山顶上,中日双方的军人已经打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