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月娘见到周氏还未待开口询问,便听身后冯月痕的声音响起:“你怎的来了?”
“我这不是去接咱娘了吗,娘这披星戴月地卖豆腐,辛苦了一日,我想着去接她回家,也能帮她分担些。”
周氏抬首撇了一眼冯月痕,语气听来甚为温和,与她那平时的泼皮性子可谓大相径庭。冯月痕听罢,面色不禁缓和了些许,只是冯月娘瞧着她那手握扁担的别扭姿势,几不可查地冷哼了一声,就她那凡事都不肯吃亏的性子,想毕她定是在门口才接过扁担来的。冯月娘朝门口走去,像是压根儿没看见周氏一般,径直越过她,直接走向其母李氏,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木桶。只见她探头望了望那已空空如也的木桶,又瞥了瞥周氏裙摆上的豆腐卤水渍,挽起笑意道:“娘,今个儿豆腐卖的应是不错吧?”
李氏先是一愣,而后顺着冯月娘的目光瞥了瞥那只剩点儿豆腐水的木桶,才恍然道:“是啊,是啊!今个儿这豆腐卖得是真不错。”
说罢,她便轻拍了拍冯月娘的后背柔声道:“大家都进去吧,时辰不早了,先吃晚饭吧。”
待这一众人重新回到屋内,冯月半眼见来了个不速之客周氏,原本喜笑颜开的小脸瞬间拉了下来,对着桌上那四碗热乎的米饭,没好气地道:“咱家本来就揭不开锅了,如今怕是没法子再添置一人的饭了。”
气氛当即陷入一瞬的尴尬,李氏眼见气氛不对,忙开口道:我下午送时候啃了一个馕饼,现下肚子还胀着呢,小翠儿吃我这一碗吧。”
说着,她便把自己那晚饭推到周氏面前。冯月娘心疼李氏,不愿让其为难,便温和笑笑开口道:“娘,不用,让嫂子吃我这一碗吧,我本就喜食锅巴,刚巧今日蒸饭,火候有些过了,锅底全是锅巴,这不刚好对了我的胃口。”
说罢,冯月娘便将自己那碗米饭让给了周氏,自己起身去厨房盛了一满碗的锅巴。周氏细眉一挑,对这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小姨子今日之态度甚是莫名其妙,不知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竟突然对自己这般好,但她确实又不想与他们客气,毕竟她可是打听到这大米是自家相公今个儿专程买过来的,这血亏她可不吃!这一顿饭。吃之前原本和乐融融,吃的时候却是气氛尴尬,无一人开口打破平静,一餐用毕,大家这才如释重负。接着冯月半争着去把碗洗了,只留冯月娘、冯月痕、李氏和周氏四人在屋中,周氏眼见那自己惹不起的混小子冯月半不在屋里,便朝坐在对面的李氏挤眉弄眼起来。李氏却始终避开她的目光,垂首低眉,认真地擦拭着那斑驳朽旧的桌面,周氏见自己这一波暗示毫无回应,终是沉不住气开了口:“娘!您还记得咱娘俩儿在这回来的路上讲过的事儿吗?”
周氏率先开了这口,李氏便是避无可避,轻叹一口气后才抬起头。随后只见她拉过冯月娘的手,持深切目光开口道:“月娘啊,你看眼下你的生意做的算是风生水起,你大哥一心求学为考功名,平日里靠你嫂子做些女工维生,他二人日子过的也有些艰辛,你看你这生意能不能捎上她?让她给你帮帮手,也好让她向你学些经验?”
冯月娘从其母李氏眼中,读出了进退两难,她知晓李氏打从心眼儿里,并不愿与周氏有太多瓜葛,毕竟当初分家之时,闹得甚是不愉快,但李氏为了自己大儿后半生的幸福却又不得不哑忍。而这一次,她也是听了周氏说她早前与冯月痕的那一番争吵,自觉自家儿子无经济来源并不占理,便不愿将事情闹大,让他俩当真散了,所以才答应帮她在冯月娘面前说好话。“那是当然。月娘知晓大哥平日里潜心修学,只为有朝一日考取功名,而嫂嫂为了这个家也是殚精竭虑。嫂子,若是你不嫌弃我干的这小买卖,明日你便过来给我帮手吧,至于酬劳嘛……”冯月娘说着,顿了一顿。“毕竟是自家人,我怎的也不会亏待了你,可是跟着我做买卖,怕是不会有多轻松,你可想好了?”
冯月娘饶是心头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但也不愿意在此时服拂了自家阿娘和自家大哥的面子。家和万事兴,冯月娘深谙这个道理,若是那周氏有心悔改,她自是愿意诚心相助。但,若是她真的再欲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妖,那她便有一万种方法折磨她,让她没好果子吃。眼见冯月娘竟这般痛快地应下来了这桩事,面上难掩喜色,眸中跳动着精光,忙道:“只要有银子赚,我不怕辛劳!”
冯月痕深受触动,那股子由心而发的悔意再度席卷心头,当即便倒了一杯茶,对着冯月娘朗声正色道:“月娘,大哥以茶代酒,多谢你的不计前嫌。”
冯月娘回以宛然一笑,亦满上一杯茶,一饮而尽后,回应道:“大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正在这时,堂屋的门砰地一声打开来,更准确的说,这本应当是被人大力踹开来的,力气大的将那门上的门栓都给折断了。众人皆惊惶不已,连在柴房洗碗的冯月半听了,都湿着一双手便直冲了过来,以为大家因着何事又大动起了干戈来,却没成想站在门外的竟是那酒鬼老赖——冯老三。“哟!今个儿咱家这么热闹呀!竟一家子皆聚齐了!”
冯老三携着一双醉眼,摇摇晃晃地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个酒已见底的酒瓶子,满口酒气地开了口,语毕还打了个奇臭无比的酒嗝儿。冯月痕见状,只觉个中悔意更甚,自己当日怎会糊涂到听了周氏之言,拉着自己这正信誉全无的酒鬼老爹前去给周氏做伪证,伤害自己的亲妹妹!随后只听冯月痕重重地叹了口气后便起身拉着周氏向众人告辞欲返家,不愿在此久留,免得这老爹再给他心头添堵。眼见冯月痕夫妇二人离开,冯老三并未阻拦,只是大摇大摆坐了下来,随手推搡一把李氏,朝她大喊命令道:“死婆娘真没眼力见儿!还不去给我盛完热饭来!”
冯月娘剜了一眼冯老三,随后一把拉开李氏,挡在她身前,温和道:“娘,您去那边儿歇会,我去给他拿剩下的饭菜。”
冯老三醉意上头,也并未在意此事,便由着冯月娘去了,可就冯月娘前去厨房盛饭回来这当儿便见冯老三扯着李氏的衣领欲掴耳光。冯月娘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将冯老三拉开,大喊道:“你又想干什么?!”
“哼!你问你这败家娘呀!我刚回来的时候见路边一摊子白花花的东西,凑近一看才知是豆腐,她不好好卖豆腐竟将豆腐洒在街边,看来是荷包鼓囊了!我让她拿钱给我,她又不给,我不打她打谁?”
冯老三醉眼中胀满了红血丝,一张干瘦且沟壑纵横的脸看上去狰狞可怖。冯月娘虽觉豆腐之事应是事出有因,此时却是无心过问,只张开双臂护在自家阿娘面前,生怕被冯老三钻了空子。“你这死丫头!翅膀硬了敢拦着老子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冯老三挥舞着巴掌欲来,冯月娘心一横,率先出了手,用尽全力挥掌而去。“啪——”清亮的一声之后,屋子重归于宁静,冯老三怔愣片刻,“你敢打老子脸!”
“打的就是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