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印象实在太深刻了。那个时候，楚尘刚在竹源村呆了半个月。一次学政司的会议，召集了整个耀县所有教师，包括支教老师，作为知县的水瀚海也亲临会议现场。会议内容，楚尘已经记不清了。但在会议结束之后，水瀚海单独见了七个人。这七个人，全部都是刚刚到达耀县的支教老师，而楚尘自然也在其中。记得那是县里学政司的一个小会议室里，水瀚海进来走到台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在场的所有人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当时可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鞠躬之后，水瀚海说了一段直到如今，依旧让楚尘难以忘怀的话：“我水瀚海以个人的名义，求求你们，来耀县支教，至少呆满一个学期，不要让我们的孩子今天还在上课，明天就没老师了。”

“就算是真的要走，也求你们，能够提前和孩子们说一声，让他们有一个心理准备。”

简单地一段话，却道尽了耀县的真实情况。没有说难，没有说苦。但其中的意思却也非常明确，事实上耀县的确实很苦，山村的支教工作也确实很难。条件的艰苦，村民的不配合，都是困难。这样的情况下造就的，是大量怀着远大理想而来的支教老师，有的呆个几天就跑路，有的可能坚持了三个月，厉害一点的也就坚持一个学期。坚持一个学期还算好，呆个几天就跑的也还算不错，真正可怕的，是那种呆了三个月，一个学期还没结束就跑了的。很多孩子，甚至前一天还正常上下课。第二天一早，兴冲冲去到学校，却发现支教老师连人带铺盖都跑了。很多时候不能怪那些老师，因为现实就是如此。支教老师没有合理的收入，没有相关的渠道，甚至就算是发光发热，也仅仅就那么几口人知道。但对于支教老师来说难，对于上学的孩子又何尝不难呢？老师在，他们就能正常上下课。但老师都没有了，很多时候他们都需要跋山涉水去更远的村落，更远的地方去上课。这就是耀县这个贫困县的现实问题。事实上当时和楚尘一起在会议室里面的七个老师，最后也跑了只有三个，另外那两个，一个教了一个学期，一个教了一年。当时水瀚海还说了一句：“耀县没有钱，我也没有办法提高你们的待遇，所以我只能给你们承诺，你们苦，我也不是在过好日子，每年我至少都会去找你们一次。”

“到时候你们有什么苦，有什么难，不管能不能解决的都跟我说，我听着，你们要是感觉有气，就算是打我一顿，我都可以扛着。”

“我求的，就是你们能帮一帮耀县，帮一帮那些孩子们。”

这句话，楚尘可以证明。水瀚海在任期间，确实每年都会到竹源村看一次，每年都会问楚尘有什么难处，每年都会听楚尘抱怨，然后小心翼翼的安抚楚尘。他是知县，有时候却更像是一个出气筒，一个让支教老师们发泄心中积郁的垃圾桶。这样一个特别的人，楚尘又如何记不住呢？“里正大人，知县大人，你们怎么来了，要来的话，可以提前通知一声啊，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啊，我们这这段时间忙，都乱成一锅粥了。”

渡过江面，来到对岸，封爷第一时间凑上去说了起来。“封爷你们还要准备个什么呢？”

水瀚海哈哈一笑，毕竟楚尘在了两年了，他来最穷的竹源村也来了两次了，到是还记得封爷这么号人物，此时抬眼朝着江面扫了一眼，点点头：“听说你们村承包了江，我特意赶来看看，你们能够想到开始创业，这一点我真心为你们高兴。”

“还不是穷出来的呗，小楚老师说的不错，穷则啥……啥……反正是什么变来着，说的就是穷了，就得想想办法。”

封爷露出两排大黄牙。“穷则思变！”

水瀚海一笑。“哎，对，就是这么个词。”

“那挺好，小楚老师是文化人，多听听准没错。”

水瀚海点点头，抬头朝着楚尘点了点头，到是没多说，而是再问道：“承包江，你们是打算养鱼吧，有没有什么难处，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们想想办法。”

“难处……”封爷下意识看了一眼楚尘。楚尘明白，该自己说话了，当即接过话头：“我们打算尝试创业，弄点竹源村没有的东西，难处到是真的有，我们想要找个相关专业的大学教授帮我们科学育苗。”

“找……找大学教授？科学育苗？”

水瀚海一愣，着实没想到这么个要求，思考班上半晌苦笑：“这个……”“咱们县也没啥大学……”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虽然是个知县，但也没有这方面的能耐，毕竟一个贫困县的知县，其实只能算是芝麻绿豆大点级别，找大学生都吃力，更不用说教大学生的教授了。“这要是不行的话也没事，过段时间我打算回去一趟，到时候我去秦淮问问就成。”

楚尘贴心的开口，给知县解了围，但不等水瀚海松口气，楚尘却再次道：“还有一个事儿，我们想要在县城弄几个夜市摊试试，但无论是摊位还是罚款这些，都是问题，知县大人您看能不能帮帮忙？”

如果不是知县就在面前，封爷说不定又要朝着楚尘竖起大拇指了。高！实在是高！这个年代，摆地摊已经被地方上重视起来了，虽然没有后世的城管赶人的说法，但什么卫生费、管理费乱七八糟收起来也挺麻烦。更加重要的是，罚款费！这玩意儿说白了，很多都是靠关系，如果有人要对付竹源村，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开罚款单，今天五十明天一百，也够让人头疼。而如果找知县，有知县金口玉言，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果然，听到楚尘这话，也不知道是因为第一个条件没法完成带来的尴尬，还是别的什么，水瀚海只是稍作犹豫便直接点头：“你们能够尝试创业，那就放心干大胆干，只要合理合法，没有违法乱纪，我们还是很支持你们自己想办法脱掉贫困村帽子的，到时候我会跟县里的城管司说一声的。”

达到目的，楚尘没再多言。水瀚海跟着封爷绕着江边走了一圈，到处都看了一个遍，很是满意。不是对竹源村的项目如何，因为他其实并不太明白，竹源村捣鼓小龙虾和小银鱼干什么，不过他高兴的，是看到了竹源村的改变。对于一个贫困县来说，特别是一个条件艰苦的小县城来说，脱掉贫困县的帽子几乎是所有人的想法，作为知县的水瀚海每天愁的也是这个。如今看到出名的贫困村做出改变，无论最后结果是成还是败，这都是值得表扬的好事。看过江边的情况，水瀚海本来还打算再去村里的学校看看，但既然楚尘都来了，也就没上去，只是拉着楚尘又问了问学校里的事情。其实都是老熟人了，楚尘直到，水瀚海反正肯定一个问题都解决不了。不是他不给力，是没法给力。大体问题就是学生有几个，村民对于学生上课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想法，教材够不够，课桌板凳够不够之类的问题。这些问题可不就一个都解决不了吗？毕竟，县里也穷啊。能用钱解决的，都是解决不了的，能不用钱解决的，大多也都没办法解决。说白了就是怀着被楚尘抱怨一肚子垃圾的想法了。不过这次，楚尘到没有抱怨什么。“学校现在的学生一共有三十二个，预计明年还会新添三个，家长们对于孩子们学习这事很支持。”

“教材方面，学政司那边前几天刚补发来了。”

“桌椅板凳没事，村里人帮忙，一家一条桌子腿也能够凑出来。”

“……”楚尘说着这段时间学校里的改变。而水瀚海呢？他是一脸懵逼，从楚尘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整个人就直接处于神游状态了。什么鬼？真的假的？他记得去年来的时候，情况还不一样吧，怎么这么快就出这么大变化了？如果不是封爷和瘦猴在旁边，水瀚海甚至要怀疑楚尘是不是在吹牛了。即使如此，原本已经放弃了要去学校里看看的水瀚海，最后还是忍不住提议上去了一趟。等亲眼看着，教室里面三十二个孩子满满当当坐在里面自习的时候，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楚尘，眼神跟见了鬼一样，满脸的难以置信。“之前村里卖赌石，是你提议的？”

终于，憋了好大晌，找了一个里正没在的机会，水瀚海终于面色严肃的看向楚尘。一旁的封爷和瘦猴心里早就打着鼓，此时听到这个问题，心里顿时直往下沉。果然！该来的问题，还是来了！正想要帮楚尘说说话，却见楚尘竟然大大方方的点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