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了也不关小芙的事儿,甚至赵二曹还专门站在她房门不远处,就怕小芙趁乱逃跑。赵二曹就是昨天色眯眯地看小芙,还弄了一堆活儿给小芙的汉子。小芙拉开门栓,探出头去便见赵二曹又在院子里。看失火的方向,好像是纪老爷新纳的那位九夫人的院子。小芙当然想过去凑热闹瞧瞧。她猫着腰一挪步,赵二曹恰好扭过脸来,见她鬼鬼祟祟就是一通骂:“早起不干活,你打算跑去哪?趁年轻早早干活早早赎了身,只要不太老,放出去还能嫁个正经农户。”
小芙撇撇嘴,她嫁不嫁人干他何事?拿婚事调侃姑娘家的碎嘴子都该死!“我去救火。”
小芙便绕过赵二曹去拿井旁边的水桶。她不是很关心纪家人的死活,见水桶里头不大干净,还打了水来涮一涮。因为是被人下了药弄进来,来时头顶上那根盘头的木簪子早没了,她只能用头巾系个马尾。那一头乌发随着她弯腰蹲身的动作渐渐从背后滑落到她肩上,晨起的日光包裹了她,一半是束起又散开的粼粼长发,另一半儿是粉白的侧脸和脖颈儿,脸颊圆润润,下巴俏尖尖的。赵二曹看得心猿意马。这死丫头,真是叫人移不开眼。小芙涮完了桶,提着就要朝冒黑烟的方向奔去。“你!回来!”
赵二曹在后面喊她。小芙定住脚,回头道:“我去帮忙。”
“不关你的事,瞎凑什么热闹!”
赵二曹冷着声音说,“纪家是没人了,缺了你就对付不了一点火星子?给老子死回来!”
小芙讪讪地拖着桶回来了。绿珠来了后院,刚好听见赵二曹骂人。她看了小芙一眼,走过去问赵二曹拿了厨房钥匙。赵二曹不情不愿地从腰带边缝着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又对绿珠说:“九夫人院子里头着了火,老爷肯定要重新安置她,其他八位夫人瞧了定不舒坦。老爷心里都明白,肯定要赏宴请她们,咱们这些下人不好使唤张厨子,早上这顿自己张罗吧。”
绿珠犹豫了一下,问:“新来的呢?”
“我有名儿。”
小芙道,“我叫小芙。”
“知道你有名,什么破名字,连个姓都没有…”赵二曹看见小芙就想欺负她。“我有姓。”
小芙说,“我姓…”“闭嘴吧你!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的事?你是叫人卖进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讨饭的叫花子!”
赵二曹拔高了音调,“赶紧干你的活去!”
小芙被骂得睁不开眼,耳根通红通红的。赵二曹嘴上骂骂咧咧的,眼睛却不舍得从小芙的耳朵上移开。绿珠从厨房出来,咳了两声,将钥匙还给赵二曹。赵二曹将钥匙放回口袋,随后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中间。小芙跟着绿珠烧热水去了。今天厨房里没有人,一半去救火,另一半在偷懒。小芙跟在绿珠后头,见她悄悄地将一个东西塞进袖子里。“我都看见了。”
小芙上前道,“你走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绿珠一脸惊吓地回头,见赵二曹还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晒太阳,于是压低了声音:“你胡说些什么?!”
“我都看见了。”
小芙摸了摸鼻子,指着橱柜道,“昨晚上你带我进来的时候,我瞧见你偷偷和面来着。现在天不热,搁柜子里一晚上醒发得差不多。刚刚你拿了赵二曹的钥匙不就是为了印个印儿上去?”
绿珠又气又怕,简直后悔招惹了小芙这么个人。不过转念一想,如果小芙真有几个心眼儿,八成就要盯着自己了。等偷偷离开的时候她再突然跳出来,那时候才叫个骑虎难下呢。绿珠心里还在琢磨的时候,小芙又开始说话了。“我原本是个卖酒的,好端端地被人下药签了卖身契,饭都吃不饱,谁想跟他们在这儿耗?你可怜可怜我,把我也带走。”
小芙道,“你给过我俩地瓜,救了饿死鬼半条命。我这人仗义,万一出了幺蛾子绝对不卖你。”
绿珠已经很难再去相信别人了,可眼下被小芙缠得死死的,若是不信她,她再卖了自己怎么办?“那,那你发誓不能说出去。”
绿珠道,“你要说出去,咱俩就都完了。”
小芙的眼睛亮了起来:“谁说谁是狗。”
绿珠一肚子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里。俩人烧完了水,又自己弄了点儿吃的——白米粥配腌咸菜,不是什么好饭,可好歹能对付一顿。赵二曹闻见味儿,骂骂咧咧地进来了,“说让你吃饭了吗?!”
小芙歪着头说:“只说昨天不让我吃,没说今天也不让吃啊。”
谁家连着饿两天还要干活的?就算牲口还要给一把口粮呢。赵二曹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没有再为难她。赵二曹回了院子里晒太阳,小芙和绿珠在厨房里头说话。小芙今天才知道,原来绿珠也是被人卖了的。绿珠比她还惨,娘死得早,家里本有个爹。可多年前她爹被人忽悠着去了赌坊,输得全身精光出不来,不得已将女儿卖给赌坊。赌坊的人打断了绿珠爹一条腿,绿珠又在赌坊出不来,天冷一下雪没人照顾,内外一身的伤,竟没能捱过冬天便撒手去了。绿珠身段模样不差,赌坊不养闲人,转手将她卖到花楼。好在当时花楼的头牌是七夫人,七夫人醋劲儿大,风头正盛的时候最怕后浪拍前浪。眼见着绿珠进来,当下便将人要走了。说是调教,实际上就是打杂兼被打骂。不过绿珠倒松了口气,被打骂总比接客强。再后来就是纪老爷看上七夫人,将七夫人和她常用的玩意儿一起打包带回了纪府——兰心在七夫人眼里算是个人,绿珠却不算人的,只能说是七夫人的玩意儿。“太惨了,你太惨了。”
小芙吸着气儿地道。绿珠心道你也好不了哪儿去,好端端地被人卖了不说,还要替人干活,饭都吃不饱还操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