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亲手捏肩捶背,上一个有这般待遇的当今摄政王与王妃,再往上便是驾崩六年的先帝爷。你有什么不知足?你胆敢不知足?司马廷玉努力放松双肩,对檀英点头:“唔…还不错。”
檀英多看那婢女两眼,心底暗暗惊讶——他竟没注意到何时府上来了这么一位标致出奇的使婢。不过这些都不妨事,只要小阁老喜欢就成。“你给我轻点儿!”
檀英见她手背起了筋儿,忙提醒道,“若是伤着小阁老,你一条烂命哪里赔得起!”
司马廷玉心里将他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却还要忍着酸痛拍拍肩上那只手:“行,有劲儿,通筋活血。”
萧扶光将他手打掉,这才松了些力道。这番在檀英眼里却变了个味儿——原来小阁老不喜欢那些个柔弱女子,应是偏爱有些气力,瞧着能干的姑娘。“这会儿在唱《水漫金山》,说的是那秃和尚法海藏匿金山寺,白素贞来寻夫,同和尚斗法。”
檀英堆笑指着台上道,“这白素贞是咱当地有名的角儿,声音跟那黄鹂鸟似的…”檀英说着,又捱近了司马廷玉,小声道:“这戏子有戏子的好,小阁老别瞧这是下九流。他们是打小就开始练的,下腰踢腿是基本功,虎跳啊翻筋斗啊也不在话下,身子骨可比寻常人柔韧。一身行头加起来几十斤重,有的是使不完的力气,那叫一个妙…”萧扶光越听越不对劲儿,再看檀英,小眼儿色眯眯的,让人膈应得很。司马廷玉眉峰一挑,面色不虞道:“下九流也是行当,其中出挑的也算人才。戏子登台亮相,低位者邀宠献媚,谁又比谁高贵?哪出戏唱前不上香拜神,唱后不对看客行拜谢之礼?下九流有下九流的规矩,可有些人逢迎起来却是没完没了。”
檀英被好一通冷嘲热讽,吓得头也不敢抬,只喏喏应是。萧扶光知道,司马廷玉这么说除却厌恶檀英,还有一点便是为香姐儿说话。据司马廷玉所言,香姐儿打小便在戏班子里长大,定然吃过许多苦头。若非司马阁老将人纳入府中,此刻不知又在遭谁轻贱。她虽不喜欢香姐儿,却也不希望檀英这样侮辱人。司马廷玉不带脏字儿说罢,心中畅快几分。想起最终还是要为萧扶光打听檀沐庭往事,不能下太久的脸。于是他和颜悦色道:“不过今日也多亏你费心,他们几位在京中操劳日久,又外派来此地,自然需要你多照应。”
檀英忙不迭拱手:“自然,自然…”肩上那只手柔弱无骨,十指纤纤,指尖粉润透光,捏得司马廷玉心猿意马。他慢慢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后突然问:“去岁除夕,陛下在万清福地设宴,当时檀侍郎就坐在我对面。檀侍郎非帝京人士,逢年过节常伴陛下左右,备受宠信。”
说起檀沐庭,檀英面上都有光。“得陛下垂信,那是兄长的福分。”
檀英感叹道,“兄长从前常说自己资质鄙陋,谁料竟中了举人,一路进了户部呢?自打进了帝京,兄长便再未回来过。家中老祖母时时问起他,他也仅使人来递话,说公务繁忙,无法回家尽孝…唉,若能为陛下分忧,那是兄长的福气,檀家不敢再求其它…”萧扶光手下一顿,司马廷玉也听进耳中——檀沐庭自中举后便再未回来过。这么说来就十分可疑了。此时肩头被轻掐了一下,司马廷玉知道萧扶光心急,却吊着她不继续问了,反而拍了拍自己的腿,道:“前些日子捡了只野猫,下雨天在外乱跑,找它的时候淋了雨,腿生寒气…”不等他说罢,檀英便道:“快替小阁老捏腿!”
萧扶光半坐下来,捞起司马廷玉一条腿放在自己膝上,摸到膝弯皮肉薄弱处死命一掐。司马廷玉手背一颤,摁着她肩膀笑:“舒坦。”
声音都快变了调。“野猫不成,哪里配得上小阁老的身份。小阁老喜欢猫,小民送您一只。”
檀英犹在不知死活地道,“波斯商人手中有种猫,毛长,爱干净,漂亮得很,最要紧是黏人。这猫跟女人一样,就是不能惯着,否则她们能骑到人头顶上去…”眼瞧着萧扶光面色越发阴沉,司马廷玉赶紧岔开了话题:“正说檀侍郎呢,怎么扯到猫上了?”
檀英心道:还不是您先起的这个头?“兄长虽要务缠身,可这些年我也曾几次三番去帝京。”
檀英又道,“帝京水土养人,兄长与从前大有不同了。”
萧扶光竖起了耳朵。“大有不同?”
司马廷玉问,“哪里不同?”
“自是气度不同了!”
檀英自豪道,“我檀家祖祖辈辈扎根济南,哪里有人考过科举?兄长自入了帝京,全然不似以往,举手投足俨然已不是从前那个不知世故之人了。从前兄长恣肆,如今内敛许多,真真是个人物了。”
司马廷玉看向萧扶光,见她面露失望之色,便又问:“只有这些?其他变化呢?”
檀英想了想,小声道:“其他…其他就没有了。”
他说得含糊,而后继续献媚。司马廷玉早便看他不顺眼,挥了挥手,将檀英赶了下去。檀英一边眼神示意萧扶光好生伺候,一边贴心地拉上帘子,又下楼梯奔林嘉木与陈九和而去。人一走,萧扶光站起身,瞪眼瞧司马廷玉。“小阁老倒是会享受,看个戏还有人伺候捶肩捏腿。”
她叉腰冷笑,“舒坦吗?”
司马廷玉躺回座椅上,连连点头:“郡主亲自前来,怕是皇帝都没有这般待遇。从前囫囵度日,今日方知何为享受。管它舒坦不舒坦,臣这辈子算是值了。”
小阁老气人是真气人,可只要他愿意,总有一百种方法能叫你消气。萧扶光气焰灭了大半,这才抱臂道:“算你识相。”
“檀英所说你已经听见了。”
司马廷玉捻起盘中一颗葡萄递给她,“他不觉得檀沐庭已经换了人,那么十有八九现在的檀侍郎是假的。不过现在那位倒也算聪明——檀家老夫人还在,自小看着几位子孙长大,檀英对兄长心存敬畏,那位老夫人却不会,她定能辨别得出。”
“而且檀英刚刚也不对劲儿。”
萧扶光不吃葡萄,又扔回盘里,“如今的檀沐庭同当初定有不同,而檀英含糊了半天却不回答,说明他知道从前或者现在的这位檀沐庭有不为人知或难以启齿的秘密…”萧扶光话说一半儿,司马廷玉将葡萄剥了皮后递给她,郡主这才肯吃了。樱桃小口一张,葡萄嵌了进去,一口爆汁,嘴角渗出点滴汁水。她懵懂不觉,伸袖拭了,只余一抹果香。古来英雄无数,从来难过美人关,难道美人只一副皮囊艳丽非常?非也。有时娇,有时忧,有时悍,有时羞。任你有雄才大略,也难敌她一人千面。明明未知人事,却有撩拨心弦的本事,就是这样矛盾,你拿她有何办法?先出手的是她,心神先动的却是你,你就是死也只能怨自己没了防备。司马廷玉喉结动了一动,眉头紧锁,双眼隐在眉骨之下,晦暗不明。“阿扶,我认为檀沐庭他…”他正说着,忽然台下一阵喧哗——原是台上的白素贞被法海擒住,就要关入雷峰塔下。众人愤愤不平,大骂秃驴棒打鸳鸯,真不是个东西。萧扶光只听到檀沐庭,回头问:“你觉得檀沐庭怎么?”
她恨死了檀沐庭,听到这仨字儿就往近了凑,近到一呼一吸都有葡萄香气。司马廷玉脚下一绊,紧接着长臂一伸,将她人整个儿卷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