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小小巧巧的脸,如他记忆中一般,细长的柳叶眉长入鬓角,丹凤眼似是含了笑,微眯着,瑶鼻下的樱唇也弯着。她坐在椅子中,头靠向一边,似乎在听旁边的关羽舒说什么,不时点一下头,那如云发髻上的珍珠步摇轻轻颤动着,仿似他此刻的心。亭边有人看到他走过来,说了句:“晋王殿下来了。”
陆芷沅一震,转眸看到晋王正紧盯着她,膝盖顿时感到隐隐作痛,她慌忙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顺着众人起身恭迎的时候,她的身子克制不住的颤栗。关羽舒感觉到了陆芷沅的不安,虽自己也畏惧祁渊,但还是压着声音安慰她:“莫怕,此处这么多人,殿下不会怎么样的。”
祁泓在亭子的另一边,听到祁渊过来,下意识地向陆芷沅望去,却看到她小脸煞白,似乎是被吓到了,他不由地向她走过去,看到祁渊走进的身影,又停了下来。祁渊在陆芷沅面前停下,她屈膝垂首,他只看到她发髻中一串珍珠穗子来回一晃一晃的,他负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才让自己声音平稳地道:“起来吧。”
他看着她直起身子,那张明丽的容颜近在咫尺,桂花树下乐姬早已停止了吹笛,但那悠扬的笛声似乎并未消失,在他耳畔盘旋着,那细细的,长长的声响,似是天地间最美的乐音。陆芷沅站起身后,垂眸肃立,晋王在看着她,许久没说话,她心下越发的不安,在身前交叠的手冰凉,无一丝温热。那日在铺天盖地的大雨中跪着,她全身也是这般冰凉,浑身没有一丝暖意。她的余光看到晋王抬起右手,向她脸上伸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侧过脸,屏住呼吸。“皇兄!”
“殿下!”
祁泓和关羽舒异口同声地叫道,祁泓甚至上前了一步。祁渊的手停在半道,陆芷沅惊惧的神情,下意识躲避的动作在他心头重重砸下,耳边美妙的乐音消失了,祁泓和关羽舒的惊呼声冲入他耳中。她和他们,都觉得他要打她吗?关羽舒见他停下手,赶紧接着说道:“殿下,是臣女硬要拉着华侧妃过来玩的,她没有犯什么错。”
祁泓想出言维护陆芷沅,看着惊惧的她,又看着周围站着的人,心下一扯一扯地疼,却不敢再说什么。关老将军和林夫人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目光在祁渊和陆芷沅身上打转,想窥探出一些讯息出来。祁渊的手慢慢放下来。关羽舒说的那句她没有犯什么错,让他立刻想起了自己罚跪陆芷沅的两次,一次书房前,一次在雨中。雨中的那次,陆芷沅膝盖伤得很重,坐了许久的轮椅,楚珮容还同他提过,华侧妃的腿日后久坐久立都不行,只能日常行走。祁渊狂喜的心被记忆中的雨浇得透凉,他的手如方才般收在身后握紧,克制自己翻涌的情绪。方才是欢喜激动,此时是慌乱不安。关老将军猜不出祁渊在想什么,但一直站着总不是事,于是笑道:“殿下请坐,这几棵桂花树还是老臣父亲亲手栽下的,将近百年了,殿下看看,这花开得如何。”
关老将军开口,林夫人忙让下人搬来一张椅子请祁渊坐下。祁渊看到椅子放在陆芷沅坐的椅子边,低声道:“你的腿不好,快坐下。”
陆芷沅听到关羽舒为自己说情的声音,睁开了眼睛,看到晋王的手收了回去,心下松了一口气,待听到他说这句话,大为错愕。她怎么听出他话语中有怜惜之意?转念一想,她轻轻一笑。在茂陵时,为了东秦南境的安稳,建昭帝尚能大张旗鼓的恩赏于她,如今她守陵归来,得到建昭帝的嘉奖,此时又是在将军府,晋王于人前怜惜她,又有何奇?“多谢殿下体恤。”
她颔首恭敬道,身后的闻春上去扶着她慢慢坐下。祁渊看着她缓慢坐下的样子,心头揪紧,她的膝盖,是不是还在痛?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关老将军陪着他闲聊。乐姬又继续吹笛,笛声依然悠扬,桂花依然香浓,但赏花之人都肃静着,不再如方才那般闲适惬意。晋王就坐在身边,陆芷沅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寒毛竖得绷直,发髻上步摇的穗子因她凝然不动,静静地垂着。关羽舒素来敬畏祁渊,替陆芷沅说情后,她后怕得后背渗出冷汗,此时更是不敢再说一句。祁泓素日和祁渊是有话说的,但今日见他坐在陆芷沅身边,突然意兴阑珊,什么话都不想说,只闷闷地喝酒。其他人碍于关老将军在场,也不敢吭声,沉默地听着关老将军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同祁渊说话。赏花会的气氛安静得诡异,草草结束。陆芷沅跟在祁渊身后出了关府,她看到长风牵着马过来,知道祁渊是骑马来了,暗暗松了口气,不用再同他相处了。没想到祁渊竟直走到她坐的马车边,还看着她。她有些纳罕,硬着头皮过去,车夫早放下小凳子让她踏上马车。闻春跟在陆芷沅身边,待她走到马车旁,习惯地伸出手想扶着她上马车,身后的茗玉却把她往后拉。闻春不解地回头看茗玉,茗玉却示意她向前面看,她顺势看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祁渊已向陆芷沅伸出手,看样子是想扶她上马车。陆芷沅心中也是惊诧,看着他伸出的修长的手,下意识地想抗拒。林夫人和关羽舒站在他们身侧,林夫人笑道:“华侧妃,回去帮我想晋王妃问声好。”
陆芷沅回身颔首道:“好。”
她再转过身,祁渊依旧伸手等着她,她只得扶着他的手,迅速踏上马车,弯腰进了车厢。祁渊想握住她的手,她却极快地抽走,他只感受到一瞬间的微凉和柔软,他想都不想,提起衣摆,长腿一跨,就踏上马车,跟着进了车厢。祁泓在后边看着,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中投下一片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