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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平路,立森公馆。 岳靳成玩勃洛特与尼克不分高下,最后一把,他以对K结束,力压牌分。 尼克赞叹:“你的记忆力果然是最好的。”
岳靳成松开领扣透气,递上一杯百加得,“你更了得。我都意外,就凭一份甚至没有我署名的标书,就能分辨确认出自我手。”
尼克翘着腿,欣然碰了碰杯,自信道,“当然,我与你协作过那么多课题,我对你的思路和风格太熟悉。当我看到那么复杂犀利的模型计算,阐述成本构建时,我差点以为看错了名字!”
岳靳成笑道,“奥斯拓有你这位杰出勇猛的将领,我自然愿意追随。”
“No。”
尼克嫌弃地咦了声,“你莫挨老子。”
蹩脚的中文发音,听得岳靳成大笑。 两人碰杯,爽快地一口喝尽。 酒劲三分,岳靳成问:“是不是有另一家公司,内容也不错?”
“我知道,是长迪。”
尼克说:“但它与金宇的标书核心相似,我不能偏颇。”
岳靳成笑着问:“那你怎么没把长迪也除名?”
“因为负责人是位女士。”
尼克挑眉,“你对同类一向残忍不当人,但对女士,总是特别绅士。”
这是笑谈,利益前的种种手段与陷阱,他也见过太多。 “那这位付小姐,是不是你的红颜知己?”
这才是尼克最好奇的。
岳靳成适时倒酒,目光不着痕迹地避开审视。 然后淡声答:“不是。”“太好了!”
尼克激动道,“这次我帮了你,你必须还个人情。妮妮在这边度假,你俩一定要见一面!”
岳靳成头疼。 这是尼克的妹妹,一直对他有兴趣。 受人恩惠,却之不恭。 尼克这只狐狸,始终不放弃为妹妹创造希望的机会。 — 付佳希这一次虽铩羽而归,长迪落选,但消息在业内传播得快,秦禾被甲方以“诚信”之由除名,内情不难揣度。 秦禾被贴上离心离德,弃信违义的标签,今后在圈内怕是难以立足。 不过两日,同事告诉付佳希,“佳希姐你知道吗,秦禾从金宇离职了。”
对外称是个人发展,主动请辞。 实则,是资本留给他的最后体面。 付佳希反应平淡。良性竞争很正常,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最终作茧自缚,不值得唏嘘。 — 技术专题会从上午九点一直开到现在,会上唇枪舌战,对一项工艺回流的探讨僵持不定。最终,岳靳成以业内国际标准为破题口,统一了口径。 五点散会,他回到办公室,陷在椅子里疲惫地垂下双肩。 敲门声响,岳靳成立刻直起背腰,神色恢复。 来人是集团经营部的负责人,金明。 “岳总,刚才会上,您对方向的把控太精准了,我了解到的最新仪器设备,精密度就是您所说的标准。”
金明万分认可,不吝夸赞。
岳靳成的笑容极具分寸,略一颔首,“金部多方了解,敬业且专业,设备采购需您多费心。”“我一定亲自把关,请公司放心。”
金明顺势提出,“岳总,那就让鸣航协助,跟着跑跑厂家,辅助谈判事宜。”
岳鸣航正是大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儿子。 上次,伯妈尹贞对付佳希说三道四,岳靳成已在岳家发话,下放他去子公司当业务员。 金明圆滑机敏,目的明确,借此契机,名正言顺地保住纨绔子。 岳靳成入主柏丰五年,当中关系密织,人情复杂,很多时候不得不权衡妥协,这是家族企业的通病。 他笑道,“我一直以为金部长与我二弟交好,没想到还与我大伯关系匪浅。”
金明说:“我是真心从集团人才储备的角度提出建议,年轻人的上升空间很大,他也聪明,我相信,只要手把手地带领,一定可以进步。”
岳靳成视线掠至他手臂,忽说:“金部长这对玛瑙袖扣不错。”
金明愣了下,一个下意识地后缩手动作,轻微,但仍被岳靳成捕捉。 他以笑作掩,大方展示,“老婆买的,能得到岳总夸奖,是它的荣幸。”
人走,焦睿正好进来。 门刚关,岳靳成目光瞬变,冷漠又锋利。 “金部这是来汇报工作?”
焦睿递上文件。
“唯利是图,毫无原则。”岳靳成签完字,笔帽都没旋闭,抬手按压眉心。
焦睿见他疲态明显,试探问:“八点的晚宴,我帮您推了?”回去也是冰冷冷的一个人没意思,算了,就当蹭口饭吃。 焦睿了然,让助手去车里拿西装。 恰好岳靳成手机响。 岳嘉一声音清脆,“爸爸!你下班了吗?你快点回来吃饭吧!我和妈妈在家等你哟!”
岳靳成条件反射地起身,拿车钥匙往外走,“好,马上回。”
五分钟后,焦睿拿着西服折返,一脸懵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 “爸爸,这是我这周拿到的小红花,十个可以向老师兑换礼物。”
岳嘉一扒在岳靳成怀里,话没停过。
“你换了什么礼物?”“芭比娃娃。”
答案真意外,岳靳成问:“为什么?”
“因为我最好的朋友小薯泥特别喜欢,但她还没集齐小红花,我送给她,她超开心的。”
餐桌旁的付佳希好心提醒,“上周你跟我说,你最好的朋友是洋洋。”
岳嘉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不起妈妈,我忘记了。”
岳靳成被儿子逗乐,笑道,“塑料友情。”
付佳希说:“跟谁学的花心大萝卜。”
岳嘉一顿时望向岳靳成,大眼无辜。 岳靳成低声,“臭小子,你妈看着呢。”
付佳希一直站在餐桌旁,指腹摩挲着保温瓶。 “爸爸,妈妈专门给你熬了汤。”
岳嘉一大声说。
付佳希顿时无语。 “整整熬了一下午!爸爸,你要把它喝得渣渣都不剩哟!”岳靳成捏了捏儿子的脸,笑得春风得意,“周末带你买乐高。”
“耶耶耶!”
岳嘉一原地蹦跳转圈。
岳靳成走去餐桌旁,“我来吧。”付佳希拧开盖,轻轻推给他。 两人站得近,壁灯的光影斜散打下,将双影重叠于酒柜玻璃上。 鸡汤鲜香清淡,没有多余的佐料。 岳靳成挽起衬衫袖口,没用碗,直接端着喝。 暖汤熨胃,眉心都渐渐放松了。 “谢谢。”
很小的一声,是付佳希说的。
“谢什么?”岳靳成慢慢吹凉热气,平静道,“眼看你被欺负吗?连你都护不住,那我也太无能了。”
付佳希说:“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有反思。”
岳靳成问:“现在认可了吗?”
“因时制宜,随机应变。”
付佳希谦虚受教。
“不认可也没事。”我有我的方式能帮你。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随着鸡汤一齐咽下肚。 汤水还剩一点,付佳希以为他够了。 “我今天开了一天的会。”
岳靳成放低声音,抱住保温瓶不撒手,“都没吃几口饭。”
神色倦怠,是有几分可怜。 付佳希说:“焦秘书不给你买饭?那要扣他工资。”
岳靳成正色,“好,我明日兑现。”
付佳希眸色稍抬,眉眼生动又娇俏,“就不怕下属说你滥用职权?”
“又不当我的面说,不怕。”
付佳希终于笑起来,也知晓他拐弯抹角的真实意图。 “我去给你下碗面。”
她妥协。
檀公馆这套房是离婚之后,岳靳成搬过来的住所,开放式的厨房只是点缀,开火次数寥寥,公寓私宅管家定期采购新鲜瓜果食材,总算没让冰箱也沦为摆设。 付佳希在灯的光影里忙碌,像滤镜,如此不真实。 燃烧的火焰,沸腾的热水,面条煮软后的咕噜声,又似人间烟火短暂入室。 岳靳成倚靠桌沿,双目不曾离开她身影。 思绪暂停,时光倒流,好像身处另一个维度。 “好了,吃吧。”付佳希关火,平淡道,“时间不早,我带嘉一先回了。”
岳靳成僵硬地点了下头,“好。”
门关,四周寂寥,室温也加速降至冰点。 他忘了,形如陌路,才是当下的真实。 — 这几天,岳靳成应酬不断,都是难应对的人情客户。下午,他从办公会中途出来时,焦睿便敏锐察觉不对。 他跟随进办公室,果然,岳靳成伏腰,一手按压腹,在抽屉里找药。 “岳总,水。”
焦睿连忙将杯子递过去,“需不需要中断会议,送您去医院?”
岳靳成抬了下手,三两下吞掉药丸后又返回会议室。 焦睿看了看时间,会议结束后,还有一个饭局,老板卷成这样,明天还要赶早班机,怎么吃得消。 权衡利弊,焦睿想到一个周全之法。 付佳希是刚打完卡接到的电话。 焦睿先是毕恭毕敬叫了一声“佳希姐”,后又情真意切地恳求,“岳总这几天忙坏了,一顿正经饭都没吃过,他状态很不好,想让他去做个检查,我实在劝不动。”
焦秘书略用夸张修辞,力求打动人心。 付佳希这人既记仇,也记好。 秦禾的事情上,的确是岳靳成帮她出了一口气。 她一时心软,说:“我晚上看情况,有空的话,就去劝劝他。”
焦睿回:“岳总晚上还有个应酬,大约八点半结束。佳希姐,谢谢。”
再熬锅鸡汤送温暖,付佳希觉得没必要了。处理了下明天的工作,在公司待到八点,她算好时间开车过去。 路过一家餐厅,她思绪停顿,短暂纠结后,还是调头回去,带了一份香茅清汤。 快到檀公馆,付佳希刚要打转向灯。 忽然,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映入视线。 岳靳成的车就停在路边,一位高挑肤白的外国女生愉悦地拉开副驾门坐上去。 很快,宾利尾灯微闪,并入大道。 车里,香茅的柑果香与热气隐隐飘散。 付佳希沉默几秒后,自顾自地一笑。 笑自己那泛滥的同情心,以及太轻易的恻隐之心。 心软就像垃圾食品,长期采用只会害了自身。 付佳希下车,走了几步回了回头。 檀公馆这条车道修得真漂亮,白隔杆,复古雕花式样,路两边是南京梧桐,茂盛、野蛮。 一瞬间,路灯全亮。 笔直的路,光明绰绰,如梦似幻,像是没有尽头。 但,再长的路总有终点。 人走了,爱散了,路窄了。 既然窄了,后面的路就只够一个人走的了。 付佳希神色冷清,微抬下巴,将热汤轻飘飘地丢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