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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正月,天气转暖,国家诸事渐渐走上正轨,刘隆从寝宫宫苑区搬到崇德殿居住,一起搬到崇德殿的还有邓绥。
小婴儿刘隆住在前殿,邓绥住在后殿。崇德殿是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更加接近前朝。 崇德殿旁边的德阳殿是百官朝会的宫殿。东汉每五日举行一次大朝会。要问刘隆为什么知道,当然是因为他被抱着上过一次朝啦。 那时,刘隆沉湎在乔迁的喜悦中,然而,次日天未亮,他迷迷糊糊之际,被人穿上衣服裹上襁褓,抱着去了大朝会。 大臣们参拜的声音彻底让刘隆清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穹顶。 抱他的人不是王娥,也不是江平,刘隆脸上充满了迷茫、不安和恐惧。许是婴儿的本能,他的眼睛开始氤氲起水汽。 刘隆努力憋住不哭,努力仰头去看抱自己的人,但只看到了线条柔和的下巴和闪耀着光芒的珍珠耳坠。 许是感到刘隆的动作,邓绥低下头,与可怜兮兮的刘隆对上,小幅度晃了晃他的身子。 原来是母后呀! 刘隆虚惊一场,将心放回肚子,这才有兴趣打量这是什么地方。他向外转头,瞥见下面黑压压的人群。仔细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一个也不认识。 邓绥原以为刘隆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会哭闹,没想到他竟然看了一眼自己就咧嘴笑起来。见状,邓绥心中涌起一股慈爱之情。 下朝后,刘隆被邓绥抱回崇德殿,交给江平和王娥。二人自从与刘隆一起搬到崇德殿后,平日言行收敛许多,尤其是江平,他私下里结交其他寺人的动作都小了许多。 俗话说“三翻六坐”,经过刘隆的不懈努力,他终于在不到六个月的时候学会了坐。 学会坐之后,时间仿佛在刘隆身上按下了快进键,没过两天,又学会了爬。 摇篮已经影响了刘隆的发挥。 现在他睡觉的地方从摇篮换成了装上护栏的床榻。为了防止刘隆摔伤,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有棱角的家具也都用锦缎包上。 邓绥站在旁边,含笑看着刘隆在床榻上拿着木雕和金银铸造的玩具爬来爬去。 无聊的日子里,刘隆只能用无聊的游戏打发时间。 “圣上聪慧,竟然将木雕摆得这么齐整。”过来汇报的邓骘见刘隆如此,惊讶道。
刘隆听到这人说话,抬头看他,想起这人是邓骘,母后的兄长,也是母后最重要的臂膀。 “陛下竟然能听懂我说的话?”邓骘见刘隆的神情,又惊道。
邓绥闻言,朝刘隆伸手,就看见床榻上壮实的婴孩飞快地爬过来,并往邓绥的手里放了一只他心爱的“小香猪”。 邓骘的儿子邓凤小时候是什么样子,邓骘已经不记得,但绝不会像陛下这样聪慧。 大人总爱逗小孩子,邓骘也不例外。他见皇上将木雕爽快给了妹妹,于是他也像妹妹那样向刘隆伸出了手。 刘隆最讨厌这样没有边际感的大人啦。 他的眼珠子一转,嘿嘿笑起来,转身装着要去拿玩具,然后又爬回来坐下,拳头向下虚虚攥着。 邓骘长手长脚,见状又将手放低了一些,以便接着陛下送给他的东西。 “啪”。 与清脆的声音一起落下的还有刘隆白嫩的小胖手。小胖手拍在了邓骘麦色的修长大手上。 空的? 一向稳重的邓骘罕见地怔愣起来。 “咯咯咯……”刘隆看见邓骘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开心极了,甚至一不小心翻倒在榻上。 “这……”邓骘不可置信:“陛下在骗我?”周围的人都被逗笑了。江平原先看到刘隆送皇太后东西,心中半寒酸,但如今见到中郎将和自己一个待遇,不,他还不如自己的待遇,至少陛下没有骗他。 江平的心情顿时好上许多,脸上含笑解释道:“中郎将勿怪,陛下年幼不知事。我们这些天天在跟前伺候的人也很难从陛下手里得到陛下心爱的玩具。”
邓骘哭笑不得,闻言好奇道:“那皇太后……” “皇太后陛下自然与旁人不一样。”
江平说道。
邓绥听了莞尔一笑,将“小香猪”递给宫女陆离,让她好生收起来。嘱咐了江平王娥几句,她与邓骘一起出了西暖阁,回到东暖阁。 邓骘是过来汇报先帝下葬的事情,闻言,邓绥的神情从刚才的轻松变成了凝重。 东暖阁的氛围与西暖阁的温馨轻快截然不同,江山社稷沉甸甸地又压在邓绥的心头。 三月初七,先帝下葬于慎陵,庙号穆宗,谥号孝和帝。不刚不柔曰和。 三月初十,清河王庆、济北王寿、河间王开、常山王章始就国。汉和帝即位后,将几位兄弟都留在京师。一众兄弟中,他对清河王庆最为亲厚。如今和帝下葬后,这些诸侯王被安排就国。 刘隆有些郁闷,他竟然有了个备胎,确切来说是皇位的备胎。这件事还是江平打听出来,在他愤愤不平地与王娥嘀咕中,让刘隆知道了。 备胎叫刘祜,是清河王庆的儿子,聪明伶俐,很得皇太后喜欢。在他爹清河王就国后,刘祜就和嫡母耿姬留在了京师。 按理来说,他的兄长刘胜是第二继承人,也是他的“备胎”。然而,邓绥立幼废长,已经放弃过刘胜一次。 假使刘隆不幸夭折,邓绥即便立了刘胜,刘胜恐怕也会对邓绥和邓氏心存怨怼。邓绥和邓氏当然不会这么做。 “哎……”江平和王娥嘀咕完,长吁短叹,心中对待皇太后更加谨慎。 “万幸万幸。”江平伸手将刘隆摆好的玩具弄乱,让刘隆气得哇哇直叫。
万幸皇上年纪还小,无论从法理上还是便于专权上,刘隆都是邓绥和邓氏的最佳选择。 刘隆直挺挺地躺下,然后在床上翻滚,心里拿自己和刘祜相比。据舅父说,刘祜爱好史书,小小年纪经书也读得不错。 刘隆咕哝了句,他可是读过中国上下五千年历史,而且会说几句《论语》里的话,还懂数理化,虽然大部分忘得差不多,但综合实力肯定比那什么刘祜大兄弟强。 刘隆又爬着坐起来,继续摆弄他的玩具。江平不屑地说道:“那什么刘祜肯定没有我家皇帝聪慧。”“啊!”
“就是就是。”
刘隆抬起头附和,看名字就知道刘祜这家伙不如自己。刘隆自己是龙(隆),备胎大侄子是虎(祜),龙肯定比什么老虎厉害。 思考完毕,刘隆朝着江平道:“啊啊啊!”
“陛下要吃饭了。”
江平脑海中自动翻译,皇帝确实如他所言很聪慧,会用固定的音调和拟声词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个饭不是喝奶,而是吃蛋羹。刘隆已经六个多月,而且长了两个小米粒似的牙,可以吃辅食啦。 宫中养小孩精细,认为人奶滋补,一般小孩到了三四岁还不曾断奶。 但实际上,婴儿在六个月左右,母乳已经渐渐跟不上婴儿所需的营养了,需要逐步添加辅食。 刘隆终于等到这个时间。然而,第一开始江平和王娥不理解他这个“啊啊啊”是什么意思,急得刘隆抓耳挠腮。 前殿的动静惊动了邓绥,她亲自过来探看,也不解刘隆的意思。皇帝一向乖巧懂事,怎么今日如此吵闹?莫不是病了? 邓绥叫来太医令,太医令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明堂,一看那胖藕似的胳膊腿儿,还有那一脸精力旺盛的样子,肯定没什么大问题。 刘隆比划半天,见众人不懂,只好偃旗息鼓,等待时机。邓绥心中担忧,嘱咐了句江平和王娥这几日要细心照顾皇上才离去处理政务。 时机来了。 宫女提着食盒过来放到案上,刘隆立马又叫起来,吓得江平赶紧过来要检查刘隆的身体,查看是不是磕着碰着。 刘隆一面挣扎,一面冲着食盒叫。江平和王娥都不明所以,只得顺着刘隆指的方向看去,但什么也没看到。 王娥心中一咯噔,想起来家里长辈说过,小孩的眼睛最是干净,莫不是那里有什么东西? 王娥和江平对视一眼,显然,江平也和王娥想到了一处。江平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去宫中的庙里为刘隆祈福。 刘隆被江平抱得牢牢的,甚至还转过身,让刘隆背对着食盒。 天赐良机,若再抓不住机会,刘隆只能等到会说话的时候了,因此他这时格外卖力。 刘隆力气大得几乎让江平抱不住。江平一边压抑住内心的恐惧,一边安抚刘隆。 前殿又热闹起来,邓绥自然也过来了。 邓绥扫了一眼,眉头微皱,语气坚定道:“按陛下的意思来。”江平一顿,咬牙道:“是。”
说罢,他一面念着先帝保佑,一面按照刘隆小胖手指的方向走去。
与江平王娥不同,邓绥素来不相信鬼神之谈,她猜测皇帝肯定是想要什么东西。 江平抱着刘隆走到桌案边,刘隆往下倾倒,江平的身子也跟着放低,直到刘隆的手放到食盒之上。 “饭饭,饿饿!”刘隆达到目标,大喜之下,竟然会说话了。
“饭饭饿饿”四个字,说得字正腔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江平一惊,随后狂喜:“陛下会说话了!”“啊啊啊啊!”
刘隆反应过来,结果说出来的还是和以前一样。那四个字仿佛就是昙花一现。
“陛下,你再说一次?”江平急切道。谁家的孩子能六个月会说话?他们家的陛下就能!
跟在邓绥身后努力做隐形人的史官立刻奋笔直书:“帝六月能言。”史官的这几个字给刘隆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但若后世之人知道这言的内容,一定会大跌眼镜。 皇帝说的第一句话是“饭饭饿饿”什么的,着实有些不威武。 “饭……饿……”刘隆失败了几次,终于说对了,他还一边说,一边拍打食盒。 周围人松了一口气,刘隆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自己可以吃上辅食了。 “不行。”
江平否决道:“陛下你这么小,要喝奶,还不能吃饭。等你长大了,再吃饭好不好?”
刘隆闻言一惊,气呼呼地扭过身子不去看江平,而是朝邓绥伸出胳膊。邓绥将人接过来,刘隆的手指着食盒:“饭……” 邓绥虽然没有过孩子,但她十二岁起就亲手抚养长姊的女儿,因此知道贫苦人家的婴儿在母乳不足的情况下,会喝一些米粥或者蛋羹之类。 “陛下,你还小不能吃江黄门的饭。来人,给陛下炖一盅蛋羹。”
邓绥吩咐道。
“咯咯咯”刘隆开心地笑起来,手舞足蹈。 江平迟疑道:“陛下,皇帝能吃蛋羹吗?”邓绥转过头,问道:“你家中可有弟妹,他们小时是不是也吃过粥羹?”
江平闻言脑海中浮现了他抱着小小的妹妹喂她粥的场景,神情不禁怔愣一下,迟疑道:“陛下天潢贵胄,与我们不同。”
邓绥微微笑了一下,道:“王阿姆每日继续喂陛下,这蛋羹粥汤做补充。”
“是。”
江平和王娥应道。
就这样,刘隆吃到了人生的第一口饭,是他母后拿着小木勺喂他的蛋羹哦。 只可惜,邓绥只让刘隆吃了一小勺。 不过现在刘隆可以吃三大勺蛋羹了。江平拿着小木勺,一边喂他,一边唠叨:“蛋羹有什么好吃的,每天一听吃蛋羹,比喝奶还积极。”刘隆不说话,埋头苦吃,粉嫩的小脸上还沾着蛋羹的碎屑。 吃完三大勺,刘隆还要吃,就看见江平把还剩一大半的蛋羹端走放到嘴边,拿勺子往嘴里扒拉几下,就将蛋羹吃得干干净净。 “啊!”
刘隆气得转过身子,不理会幼稚的江平。
王娥笑道:“江黄门,你别老是逗陛下。”“啊啊!”
“就是就是!”
刘隆正附和着,准备与王娥一起讨伐江平,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啜泣声,忍不住抬头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