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时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并没有反驳。她从前一向洒脱,追求女性自由和独立,此刻突然为着宋郁文不肯给她名分,而一阵惆怅。什么将军夫人,她只怕自己余生都要不清不楚地跟着他了。却是点头认可说:“是嘛,那是自然。我顶不爱听人拿郁文跟韩信、白起、霍去病比。古往今来的将军,要么为着对封建帝王忠诚,要么为着建功立业、黄金万两、娇妻美妾。唯独我们新时代的将军,是为着百姓的解放和幸福而战,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几个小护士看她满口文邹邹的,又是一阵捂着嘴乐。梁秋时久违的孤独感又来了,她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晚上的联欢会,定在了村庄篝火旁,宋郁文的警卫员过来报告给她消息时,梁秋时正从军医院离开。坐上宋郁文的专属小汽车,跟父亲那辆美式进口的牌子,着实逊色不好。可因是宋郁文的专座,倒是显出几分气势来。还未到会场中心,梁秋时就已请司机停了车:“郁文怕影响不好,我还是走过去吧,左右没多远了。我跟着队伍拉练习惯了,脚力没那么差。”
司机得令将车停在一旁,拼命克制住想笑的冲动。尤其听着梁大姐一口夹杂着吴侬软语的官话,怕犯错误也是一口一个‘郁文’,他们这些战士们,可是没人敢直呼宋将军名讳的。梁秋时摸了进去,起先没见着宋郁文,随意在角落的位置,找了个长条板凳坐,望着乡村地垄里,满地的高粱大豆,各个挺着将军肚,下意识发问:“这些是什么?”
一旁的几个妇女立即面露讥讽,嘲笑道:“你个学生娃娃,咋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连粮食都不识得。”
梁秋时一阵面红耳赤:“做成食物后我认得,长在田地里,我就不晓得了。”
说完,又引来一阵更大的嘲笑声:“那你会纳鞋底不?”
“不会。我以前在家乡时,都是买着穿。”
梁秋时啃着自己指甲,再度成了众矢之的。想起从前那满柜的高跟鞋、小羊皮靴,精致华美,常常引领整个江南的潮流。如今才知道,原来鞋子得需要自己做。而那些老乡也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不会纳鞋底的妇女。“她不需要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她不认识那些谷物不要紧,我认识就好了,我可以指给她看。她不需要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但听声音从身后传来,梁秋时一回头,就看见宋郁文一身军装笔挺,更衬得身型颀长。没什么长官特座,直接坐在了她身旁、人民中间。继续说:“她在卢浮宫欣赏艺术品,是她的世面,牛娃在山上奔驰,是牛娃的世面。没见过世面的是,你指责放牛娃不懂艺术,放牛娃指责你不懂放牧,沪上的小姐见过高楼,乡下的孩子看过星空。世面,不过是世界的一面,谁又比谁更见过世面?世面就是得接受,这世界上有跟自己不同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