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正好是朝会时间,官家的案上,几乎都被郭嗣的奏折堆满。大臣们仿佛计划好了,在这天,新仇旧账一起算。想不到啊,小小一郭嗣,弹劾的奏折竟然如此之多。柳素鳞、金市东回舍人院时,忽闻院中传出隐隐歌声,唱的是:寒窗十年功,一朝跃龙门,求名利,结恩仇,步步高升,终成空。金榜钓佳婿,以为女无忧,泪洗面,求上清,声声相劝,丧黄泉。今本怨恨消,酒苦却穿肠,慈父去,母亦消,孤身度,看那庭花寥落。裴艳姿一身缟素,回头见柳素鳞、金市东回来,露出三分强颜,笑着起身:“大人,我准备好了。”
原本柳素鳞还想说什么,因为她若是作证,就必然承认,她是杀害郭倪的凶手,而杀人就要偿命。如此,裴家就真的什么都没了。然而听着裴艳姿凄苦的唱词,他明白,对于这女子来说,有些事比生死重要,所谓准备,是准备讲述这场逼婚害父,亦是准备即将赴死。一句“准备好了”,就是一切。三法司会审,王宣、僖皇子见柳素鳞带来了裴艳姿,并不意外。惊讶的,只有郭嗣一人。现在的他已不再是得圣宠的新任大理寺卿,而是阶下囚,是无数弹劾在身,诸多案件待查的阶下囚。纵然披发囚衣,狼狈不堪,见了裴艳姿,却恨不得生啖其肉:“还我儿命来!”
若不是堂上公差将他摁住,以郭嗣那激动的模样,甚至以为他才是那个无辜枉死的孩儿讨个公道的父亲。“郭大人,是真的惋惜郭嗣么?”
柳素鳞突然冰冷出声,打得郭嗣一愣,转头问道:“柳素鳞,你什么意思?”
曾经以为只手遮天,嚣张跋扈的郭嗣,此时外表狼狈,内力更是混沌一片,歇斯底里,如此模样,柳素鳞只觉得难堪:“当下,大人自身难保,大公子罪证确凿,二公子与郭夫人自尽而亡,若是三公子活着,不正好能延续你的血脉。”
“你——”郭嗣话未说完,一名会审官员突然站起来道:“宰相、僖殿下,下官以为,郭嗣咆哮公堂,当掌嘴为戒。”
“下官以为郭嗣桀骜不驯,藐视公堂,当杖刑。”
另一官员也站了起来。柳素鳞看他们眼里闪着精光,想来这次安排审郭嗣的,都是与他有仇之人。郭嗣见众人墙倒众人推,脸色煞白,郭宿却只是冷笑,并未说话。王宣则是见众人越来越激动,拍下惊堂木,制止了这场闹剧。真让这些大臣们乱起来,这案子怕是审不下去:“裴艳姿,将你的遭遇详细道来。”
裴艳姿见郭嗣已没了方才的气焰,当即应下,开始讲述她自姻缘庙与郭倪相遇,再到逼婚,郭嗣为助郭倪娶她,栽赃陷害裴慎府。这故事中,裴艳姿终究没有提到,龙颜大怒,严惩不贷。看来跟着审盈盈混了这么久,裴艳姿也聪明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待裴艳姿讲完,郭嗣辩解道:“裴慎府之罪,乃延误新旧交子交替,这十五天罪证确凿,我根本没冤枉他!”
“证据在此。”
柳素鳞将从交子务偷出的账本交给王宣:“这账本第一份,乃去年西夏与宋通商后,财货流通增加,为此交子务新增的旧交子数。第二份乃官家御驾亲征辽国时,由于交子用量增加,交子务那年的旧交子发行数。二者数目基本一致。第三份,即征辽那年新旧交子替换花费时间。这用时正好与去年对上。足以说明裴慎府并未无故拖延。”
柳素鳞一口气说完。裴艳姿也非常适时地五体伏地,大摆道:“还请宰相、殿下做主,郭嗣蒙蔽圣听,陷我父入狱,最终害我父死于狱中!艳姿愿承担一切,只愿郭嗣为我父偿命!”
“杀人偿命……裴艳姿,你可知,郭倪是怎么死的?”
王宣看着年轻美艳的女子,凄苦跪于面前,她也曾父母在侧,承欢膝下,本应有个美好姻缘,但如今,却只有复仇二字,甚为可惜。“郭倪乃我成婚洞房之夜所杀,若宰相觉得,郭倪非害死我父凶手,甚为儿女不应替父报仇,小女子虽死无憾。”
裴艳姿并未起身,而是用更加无助又无奈的语气诉说一生的委屈。僖皇子颇为惋惜,对王宣道:“王宰相,今日审的是郭嗣之罪,依本宫看已经审清,至于裴艳姿杀夫,属开封府,应让开封府开堂单独审案。”
王宣抚须,颇为赞同地点头道:“另外,开封府尹苏明道是否因失察而至裴艳姿之母用刑过度而死,也应交由御史台详查。”
韩少伯起身领命。说完,王宣这才问郭嗣:“郭嗣,裴慎府之死,你可认罪。”
郭嗣脸色苍白,但他发现,辨无可辨,只能道:“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