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然从沙发上起来,稍稍整理过衣衫,打开屋门。注意到外面这么多人,赵林然知道,便衣只是防自己的。看到镇长出现,单位“忠谏派”赶忙退到后面。“想了解签合同一事,上午九点钟,镇党委副书记苏梓妍会专程回复,请到会议室等候。”
赵林然说完,就要关门。一个刀条脸男人急急推门:“我们必须跟着你,万一你跑了呢?”
斗鸡眼女人跟着上前:“你这是缓兵之计,就是为逃跑做准备。”
“既然你们不放心,那咱们一起到会议室等。”
赵林然故意提高声音,随后被“押”往会议室。苏梓妍长嘘一口气,等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出屋,快速回到自己房间。会议室里,桌椅已按通知要求,摆成了发布会形式。先把赵林然“押”到屋角位置,这些人立即拉开架势,架设“长枪短炮”,网络主播更是开启了直播模式。赵林然目光扫过全场设备标识,还真发现了三家有影响力媒体,剩下的就很少听说了。在诸多稀奇古怪名称中,赵林然注意到,刀条脸和斗鸡眼名字很是贴切,一个是窄路传媒刀鱼,一个是阴阳娱乐硬盯。离九点钟还有将近一小时,好多人在大讲争议话题,言语也故意偏激。但赵林然不接茬、不反驳,就在那静静坐着,好似跟自己毫无关系一样。设备开了老半天,竟然没搜集到恶劣镇长冒功证据,硬盯很不甘心,于是拿出一份签名册,大声吵吵道:“今天将是一个特殊日子,在场媒体人都将成为揭露丑恶真相勇士,我们的名字将载入媒体发展史,请大家在此留下墨宝。”
“对,永留史册。”
刀鱼第一个签名,好多人随即跟上,但三家正规媒体却不予理睬,直接无视了硬盯签名邀请。硬盯没敢对这三家不敬,而是把所有怨气对准赵林然,发布文章《无良镇长找托冒功,签约事败臭名昭著》,大肆抨击“找托冒功”一事。由于言词搏人眼球,文章点击量猛升,这更刺激了她的表演欲,引得刀鱼等人也纷纷效仿。“镇长,这是我们的。”
宁卫军挤到赵林然近前,递上一页纸张。“《与六月二十六日签合同无关声明书》,我等不赞同、不看好当日签约行为,到场也非个人意愿,完全是受行政命令裹挟,签约一事与我等没有任何关系。”
赵林然读罢纸上打印内容,目光扫过十三个手印签名,心中不禁腹诽:假如你们知道宁卫军没签名,不知是喊他正直书记还是老阴比呢?“咔咔咔”,女式皮鞋声忽然响起,人们全都甩脸看去。会议室入口处,苏梓妍一身暗紫色套装,乌黑发髻盘在脑后,略施粉黛,神情冷峻,妥妥女王范。在她身后,左边是英气满身的宣剑,右边是干练大方的宣传委员,这组合还真像那么回事。迎着一众各异目光,三人来到台上落座。“有什么问题可以讲。”
随着苏梓妍开口,现场立即七嘴八舌起来:“为什么找托签约冒功?”
“托从哪找的?花了多少钱?”
“事情如何败露的?是因为分赃不均,还是佣金加码?”
“赵林然为什么跑路没有成功?是被人拦下,还是良心发现?”
“你作为兴镇富镇委员会副主任,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帮凶还是被迫?”
听着这些问题,人群后方的史霄汉都不禁暗暗咋舌:这些人真敢说,够小丫头吃一壶了。看小崽子如何收场?现场抱此想法的不在少数,最起码刀鱼和硬盯非常期待。这倒并非他俩恨赵林然入骨,主要是期望获取高热度爆款新闻。任凭现场吵吵了七八分钟,又给出一分多钟静默,苏梓妍冷咧发声:“捕风捉影,恶毒臆断,信口雌黄,一派胡言。”
什么?人们大感意外。赵林然都低眉顺眼不敢言声,你苏梓妍就敢这么硬刚?难道不怕媒体力量?短暂沉默后,硬盯第一个尖声质问:“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就该处处以身示范,而你面对媒体人,竟然大发厥词,是何道理?”
“看着人模人样的,竟然出口伤人,无冕之王不是那么好惹的。”
刀鱼紧随着叫嚣。好多人跟着声讨起来,现场顿时炸了锅。苏梓妍不急不躁,硬等着这些人没了新词,这才正色道:“有句歌词说的非常好,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你什么意思?说我们大伙是豺狼?”
硬盯立即抢话蛊惑起来。苏梓妍冷声呵斥:“闭嘴!刚才让你们发言时,我插话了吗?懂不懂规矩?”
硬盯腮帮鼓了几鼓,最终没再回呛,毕竟对方刚才真做到了,自己差着事呢。“对于有良知的、为民请命的正规媒体,和具有良好职业操守的媒体人,柏墨镇党委、政府都特别尊重,我个人更是深表敬仰。我们欢迎这样的媒体和媒体人监督、报道,非常愿意配合、协作、提供采访便利,也极其感谢一直以来的关注和支持。”
苏梓妍真诚地说到这里,语气忽然转寒,“但对于那些无视采访规则,专业素养欠缺,依靠捕风捉影、无限夸大甚至无中生有的跳梁小丑,我们毫不客气。这既是维护公平正义,也是捍卫采访尊严,我想也是有良知的媒体乐见的,现场就有好多这样的媒体和媒体人。”
“噗噗噗”,这些话好似无比锋利的刀子,一下下扎在硬盯心上,扎得她脸颊扭曲,心态失衡,再次咆哮起来:“苏梓妍,说话要有根据,污蔑媒体人违法。”
“你的意思,我刚才说的跳梁小丑是你?”
“是。不是不是,你纯属污蔑。”
“那我问你,记者采访需要向采访对象主动出示采访证、记者证、工作证,或是单位介绍信、采访公函,你出示任何一种了吗?向我还是向赵镇长出示了?”
“我……他们。”
硬盯本来想说他们也没出示,意识到要犯众怒,赶忙中途打住。“我们提前没接到你的任何采访要求,你是怎么进的院子?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看到好多媒体朋友今天早上从大门正常进来,你为什么要半夜翻墙头进入?究竟是真的采访还是借故盗窃?”
“……”硬盯哑口无言,懵逼不已:她怎么知道?难道有人盯梢?还是被监控拍到了?其实都不是,而是苏梓妍昨晚从门缝窥见了她。半夜大门紧锁,只能是翻墙而入。眼见同伙难以答对,刀鱼跟着出声:“哼,我们是来了解真相,不是听你说教的。”
苏梓妍转头盯向刀条脸:“基本规则都不遵守,你有什么权利了解真相?摄像头一直对着赵镇长,并实时传送到网络上,经过本人允许了吗?你已经严重侵犯公民肖像权、隐私权。”
“我……”刀鱼被噎了一下,随即找到反驳理由,“我这是为了公共利益,根本无须经过本人同意,更不构成侵犯肖像权。”
硬盯立即竖起大拇指,斗鸡眼还抛了个另类媚眼,既是赞赏同伙反应灵敏,也是感谢其仗义援手。“公共利益?公在哪?”
“揭露镇长弄虚作假,为社会讨要公平正义,这还不是公共利益吗?”
“拿出证据来,人证、物证皆可,权威机构或职能部门认定也行。”
“我,我……”刚刚还自认脑力非凡的硬盯,马上支吾起来,他哪有证据?苏梓妍神色又冷了几分:“看你俩所作所为,我非常怀疑身份,请出示正规记者证。必须是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统一印制并核发,由新闻出版总署统一编号,加盖新闻出版总署印章、新闻记者证核发专用章、新闻记者证年度审核专用证、本新闻机构钢印的记者证。”
刚听第一句时,刀鱼和硬盯都打算摔出记者证,随即却快速塞进衣兜里。当初代办时,虽然拿钱人信誓旦旦保真,甚至在有的网站还能查到,但现在他俩实在含糊。这个苏梓妍专业词汇信手拈来,自己可别弄成关公面前耍大刀。“丢,丢了。”
“忽然找不到了?”
面对两人拙劣托辞,苏梓妍直接反问回怼:“编号肯定也正好没记住,新闻机构名字也忘了吧?”
无言以对,无地自容,刀鱼和硬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多人也纷纷闪避苏梓妍目光,生怕被当场硬刚质问,更怕全网丢人现眼。唉,干嘛非跟他一条道到黑?现在怼得越狠,待会越要打脸,以假冒功才是问题关键。看着眼前景象,史霄汉忍不住暗自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