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然自到矿区开始,连续一周没回县城,白天到矿区现场,晚上就住到镇里旅店。这倒并非他小题大做,也不是对属下不信任,而是他要掌握第一手资料、熟悉相关流程、了解其中猫腻,为后续关停积累经验。当然了,虽然他自己这么做,但并未要求职能部门也这样,只要安排了一定人手,正常完成相应工作即可。除非集中研究事项,或是部门工作实在不像话,一般不会把部门负责人调到现场。事实上,由于涉及煤炭贪腐窝案,大部分职能部门都缺编严重,好多都是副职主持工作,个别部门甚至是股长暂管。也正因此,职能部门效率较低,一些简单事项也难以处理,非得由赵林然出面才行。尤其涉及事故补偿的事,几乎全得赵林然亲自上场,弄得他也很是无语。“顾直,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天连续处理完两个伤损补偿,赵林然忍不住问秘书。顾直清楚赵县长问的是什么,也注意到了这个现象,因此马上回应:“一是县里忽然发布公告,诸多死伤家庭看到希望,来得比较集中;二是相当一部分人觉得县里讲理,难免狮子大开口,但在当初面对常宝时根本不敢,或是被收拾怕了;三是好多职能部门第一次处理类似事项,没有经验可言,显得不知所措;四是好多工作人员赶鸭子上架,根本还没熟悉基本业务,自然更难处理突发问题;五是权限使然,毕竟涉及到钱,而且好多诉主的要求超出规定,他们不敢随意答应。”
赵林然微微点头:“你分析的我基本认同,这种问题也确实棘手,工作人员要么能力不够,要么权力不大。可我出面的时候,也从未有超出规定的答复呀?”
“您能力高、有水平,回复的有理有据有节,而且身份也在那,苦主自然更容易接受。”
顾直回道。赵林然仍旧疑惑:“可我有时候还没做工作,只是随便唠几句,对方就同意了。比如刚才那个,我仅是报了身份,他们马上就认可了规范方案。你可别跟我说,因为我是常委副县长,这个职务平时唬人还行,真涉及到钱款就没人鸟了。”
“可您不同于别的副县长,您……”顾直话到中途,忽然住口,显得很为难。“实话实说,有什么可吞吐的?以后也不准这样。”
赵林然冷了脸。“您,您……不是普通的常委副县长,而是一出手就能把县长拉下马的副县长。”
顾直吭哧了好几声,才给出回应。随即又赶忙补充,“这是外面传的。所以好多滚刀肉也不敢讹您。”
“哈哈哈……闹了半天是因为这呀,难道是神鬼怕恶人?我也不恶呀。”
赵林然放声大笑,却也很是无奈。看到赵林然没生气,顾直又大着胆子道:“其实那些讹人者心里清楚的很,也知道自己要求过分,想着就是能多讹就多讹,讹不到就算了。等着见到是您,觉得您不畏强权,肯定更不惧耍赖,干脆就直接收手了。”
正这时,赵林然手机响了,顾直适时退了出去。电话刚一接通,手机里就传来苏梓妍声音:“没在办公室?”
“在下面检查工作。说话方便。”
赵林然回道。苏梓妍马上郑重地说,“是不你又把县长弄下去了?”
“怎么是我弄下去的?他为了打击我,特意申请召开常委会会议,编造罪名、群起攻击,我是被动应战,恰好赶上上级查他而已。而且当时纪检人员明确宣布,他是涉及煤炭贪腐窝案,我那时还没到乌鑫呢。”
赵林然说到这里,笑着道,“我哪有那样的能量,除非岳母帮忙还有可能。”
“去你的。”
苏梓妍轻啐了一声,随即又变得严肃,“当镇长时搞掉镇书记,做副县长又干掉县长,都说你是上司催命人。这么下去可不行,谁还敢跟你做同事,还不得都躲着你?”
“别的先不说,就说和史霄汉的事,你比谁都清楚的,我不能等着挨收拾吧?”
赵林然说到这里,追问道,“这里的事你听谁说的?我没跟你讲呀。”
“这你别管,反正我是听说了。”
“哎,看来我是恶名远扬呀。”
赵林然正说着,工作手机又响了。“你有事先忙。”
对面苏梓妍也听到了铃声,当先挂断电话。赵林然放下手里这部,取出兜里另一部,接通了来电。“赵县长,这人闹腾的太凶,我们根本就不好使,还是您来看看吧。”
手机里是煤炭局陈股长声音。“好吧。”
赵林然挂断电话,起身出了屋子。顾直从旁边房间出来,快步跟了上去。离着老远,赵林然就注意到,好多人围在那里,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嚷个不停。听话音是嫌伤损补偿太低,要求政府满足他们的额外要求。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那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我小舅子那么好一个人,眉清目秀的,现在成了疤脸,胳膊还伸不直,以后怎么娶媳妇?”
“别跟我说你们是代办,我不管这些,反正我小舅子是在这受的伤,你们就得管到底。”
“就你们给那点,治伤都不够,更甭说盖房娶媳妇了。”
“口口声声说是为矿工做主,还不是和常宝一个鼻孔出气,替他省钱?”
趁着对方喝水换气的空当,煤炭局陈股长解释道:“这位老哥,县里这么安排,真的纯粹是为矿工和家属考虑。以前常宝要么不管,要么耍赖,要么动粗,这次县里赵副县长专门……”“说这些有毛用?我罗塞夫要的是解决问题。别说是副县长了,就是县长也得……对了,县长就是让姓赵副县长给弄下去的,对吧?可我又没贪污腐败,穷老百姓一个,怕他副县长个屌。”
人群里,络腮胡子已然说得唾沫横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此时赵林然已然到了人群外围,一眼看到了络腮胡子,心中暗道:怪不得声音熟呢,果然是这小子。于是分开人群,走了进去:“不是谁怕谁的问题,而是凡事都得讲理吧?县里的方案完全有法可依,已经充分考虑了受损矿工利益。”
“充分考虑?屁。又是那个副县长放的臭……”络腮胡子话到半截,怔在那里,望着赵林然瞪大了眼睛。“这位是县委常委、赵副县长。”
陈股长适时介绍。“谢谢赵县长为矿工着想,我们家属万分感谢,完全同意县里补偿方案,没有任何额外要求。不打扰您工作了。”
络腮胡子话音未落,人已钻出人群,兔子般飞快跑去。人们全都愣在当场,不知为什么会是这样。“赵县长,他已经闹腾了两个多小时,我们怎么做工作也不管用,这才麻烦您的?谁知……”陈股长实在不知如何解释,显得非常难堪。赵林然当然知道具体原因,络腮胡子落荒而走并非仅因为自己身份,而是他认出了自己,担心自己追究他胡乱收费的事。但自己却不便当众明说,于是淡淡地说:“尽量做工作吧。”
顾直则在旁边腹诽:果然人的名树的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