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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岁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没有那么通天的本领,也不知解决地狱痋的办法。
他只会一招,不针对地狱痋,但可解决任何东西——因果。 只要找到因,他便能一叶斩因果,让地狱痋消失于无形。 海面吹来的风带着潮湿腥味,穿过礁石,呼啸入耳,嬴辛抬起被摸的脑袋,怔望着面前青衣,忽而,他黑眸里多了一片落叶。 凭空出现的,从头顶上方,缓缓坠落的梨花树叶。 一只冷白修长的的手,横空拦住,落叶落在朝岁掌心。 时间在这刻静止了。 天空浮动的乌云停滞,海域近岸,扑向礁石的浪花止住,风停,万籁俱寂。 朝岁执叶阖眸,复又睁开。 白昼如夜,重重乌云如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盘旋天上,压的人喘不过气。 十三年前的暮古圣地—— 轰隆一声雷鸣,似要将苍穹撕裂。 一声啼哭落地,圣殿高堂,供奉万年的神佛祖像,尽数崩塌。 老祭祀浑身是血倒在祭坛上,面色惨白,颤微的手指朝向那深处宫殿,“是他,就是他!不详灾祸,天煞孤星......圣主,此子留不得.......” 圣像废墟中,脸色难看的华服男子,拧起眉,看向那座乌鸦环绕,魔气冲天的宫殿。 殿内,弥散着血腥味的床榻上,面无血色的柔美女人,抬指朝襁褓婴儿伸去,带着天下最温柔的神色。 女人手快触到小脸蛋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无奈垂了下去。 再无生机。 殿内瞬间被悲伤掩埋:“夫人、夫人!”大门被一掌轰开,大步迈入的男人,目光在榻上短暂停留一刻,阴沉的视线,落向了懵懂望着脸边指尖的男婴。 “杀了他——” 惊雷落下,闪电照亮男人森冷的面容,他对身后一群暗侍下令。 刚降生的婴儿没死。 一团幽紫色的火焰,笼罩着他,有世间最强大的魔源存在,没人杀得了他,反而对他动手的人,尽数被火焰吞噬,惨叫着燃烧殆尽。 那火焰灭不了,将兰花宫烧的干净,烧的白茫茫一片灰烬,还在燃烧,直到乌云散去,一缕天光落在紫焰上,烧了三天三夜的焰火,才如冰雪消融般,奇迹的消失。 朝岁回头,看到一座落了锁的破败院子,枯藤绕墙,苍老落下的叶子铺了一地。 院内,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孩提,在老树根下挖着土,他瞧着四五岁,脸蛋很小,蓬头垢面灰扑扑的,眉眼倒是清秀,一双黑亮明澈的眼睛,精神却很萎靡,瘦弱的身体透着一种病态的白苍。 孩童费力地拨开土壤,几根小手指揪出一截草根,放入嘴里填饱肚子。 过了会,他又去掀起墙角的石头,挖出石下潮湿土壤里爬动的小虫。 嬴辛有记忆起,就被关在一座庭院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四面铜墙铁壁,隔着高高的墙壁,偶尔听到能嬉笑的声音,他艰难地爬上墙檐,拖腮望着远处玩闹的孩童,懵懂的黑眸,露出迷茫之色。 他好像和那些小孩不一样。 至少,他是不能出去的。 咚咚! 敲击声从另一面传来。 男童飞快地跑到墙角,墙角,盘子大小的洞间,缓缓递来一个盛满饭菜的碗。 墙壁另一边,奴仆男子朝身旁侍女,比了个“嘘”的动作,低声道:“给你看个好玩的。”
话落,奴仆朝洞口说:“收到饭菜,应该做些什么呀。”
男童一下跪到地上,乖顺地朝洞口磕了好几个响头,稚气嗓音充满感激:“多谢圣王大人恩赐,” 侍女“噗”的笑出声,笑过嗔怒的瞪了奴仆一眼,“你倒是不怕这邪魔,还会找乐子。”
奴仆得意洋洋道:“好玩吧,我还能让他学狗叫,你想听吗,我让他叫。”
这小邪魔没接触过人,不知礼义廉耻,分不清好坏,他说什么,对方都相信,以为表达感谢就是这样的。 碗很快被递了回来,里面的饭菜已经没了,半粒米都没剩。 侍女嫌弃地捂住鼻子,那饭菜都是馊的,酸臭味令人作呕,也不知小邪魔怎么吃下去的,还吃的津津有味。 “算了,走吧,臭死了。”
奴仆失笑,小邪魔没尝过人间烟火,把他这碗馊饭当作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还把他当成唯一来看望,世上最好的人呢。 “好吃吗。”
“好吃,”男孩还没走,乖顺地守在墙动另一端。 犹豫了瞬,他一只脏兮兮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出洞口。 侍女吓坏了,奴仆也是一惊,差点抄起碗筷狠狠砸去,定睛一看,那只小手里,攥着朵白色藤花。 “我没有别的东西,这个好看,给你......” 奴仆险笑出声,要说没人教导,小邪魔竟然还知道感恩。 一点狗都不吃的残羹剩饭,就对他摇尾乞怜,感激涕零了。 噗。 “真好看,”奴仆捏着嗓子,将藤花踩到泥泞里,“还有吗。”
男孩眼睛先是微亮,随后失落地看向满墙枯藤。 都是枯枝,只有这一朵...... 不过还有个花苞,即将绽放。 担心被虫鸟吃掉,嬴辛蹲守在花苞边,雨幕中,他用两手挡着雨点,小胳膊抬到酸疼。 奴仆不是时时来,在圣宫低层伺候,他只在大人管事们那受了气,才找这个原本身份尊贵的小邪魔,发泄心中怨憎。 小邪魔大多时候还是靠自己,只偶尔能吃到,那些比草根虫子好吃多了的美味佳肴。 日复一日,奴仆很久很久没来过了。 这天,墙角再次响动。 他看着已经枯萎的小花,小脸沮丧,正准备开口,这时,洞口传出了另个焦急颤抖的声音。 “小公子,阿武惹了大祸,你救救他!”
嬴辛不太明白意思,但用稚气的声音问:“怎么救。”
侍女颤抖着,将一张符纸给他:“用这符,将你左肩紫火包裹起来,给我。”
小邪魔周身的无名之火,随着他长大,汇聚在了左肩,只有遇到危险时才会释放,这也是他能活下来,被关着而不是被杀死的原因。 没人能取下紫火,只有嬴辛自己能。 侍女要这紫火,是为了杀圣地三爷,嬴辛的三叔叔,只有他死了,惹恼对方的奴仆才会被无暇顾及,留得一线生机。 侍女低估了紫火的威力,那元婴境后期的三爷,被紫火瞬间吞噬,接着火焰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幸而如今的圣地,备了天池之水,以净水将紫焰熄灭。 当夜,嬴辛第一次离开幽庭,被带走了。 圣地刑宫,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哭狼嚎之地,饶是麻木冷血的侍卫,也是第一次对小孩施用酷刑逼问。 几个血淋淋的稚气小指甲,拔得让人不忍。 “快些说,你把紫火交给了谁,好让我们对三夫人有个交代!”
到底是小孩,嬴辛黑润眼珠里,痛的水雾雾,忍着没落泪。 他一声不吭的抿紧唇,被扔进了毒蛇窟,浑身咬满伤痕。 刑宫外,刚被放出的阿武,焦急地走来走去。 没了神秘紫火护身,小邪魔与寻常孩童没有区别,一定受不住严刑拷打,很快会把他们供出来。 侍女脸色惨白:“怎么办,可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两人惴惴不安的守了一夜,第二天,看到两个面露倦态的侍卫出来,脚靴布着血污,神情复杂唏嘘交谈。 “还不肯说,”“我头一次觉得自己造孽。”
“幸好梅夫人来了,先停会吧”......
奴仆和侍女不可思议地对视了眼。 竟然没把他们供出来。 那宫中八十八种酷刑,谁进去都要脱层皮,常人一道酷刑都受不住,何况小孩。 深感劫后重生的奴仆,长松口气,思忖片刻:“纵使今日不说,明日也可能把我们供出来,未免夜长梦多......” 奴仆面色一狠,在侍女耳边低声说起来。 昏暗的地牢内。 面容温婉的女子,系着雪白披风,看着牢里奄奄一息的小孩,露出怜悯之色。 兰夫人生前与梅夫人交好,两人亲如姐妹。 梅夫人曾是医修,会些医术,她走到血迹斑斑的嬴辛身旁,运灵疗伤,又派贴身侍女端碗热粥来。 贴身侍女虽不情愿,还是不敢抗命,她看着心善的梅夫人,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给小邪魔,小邪魔却傻子似的,每吃一口,都要愣很久,时不时看向碗里的白粥。 奇怪,和他以前吃的饭菜味道不一样。 吃了肚子也不疼。 嬴辛小脸露出迷茫不解,吃完低嗅了嗅。 “没毒,”贴身侍女忍不住冷嘲,小邪魔还挺谨慎。 嬴辛没有说话,直到傍晚,他旁边关押的邪修,怒气冲天的将守卫递来的饭菜打翻,“都馊了,那狗吃的来糊弄老子!想毒死老子!”守卫哈哈笑道:“就是专程给你的,你也就配吃它。”
几粒米汁飞溅到脚边,嬴辛拾起一粒,牙齿嚼了嚼。 很熟悉的味道。 男孩长长的睫毛垂下,蜷缩在角落,半张小脸隐没在黑暗中。 “小公子,我们来看你了,”奴仆和侍女环顾四周,飞快地将碗筷递给嬴辛。 “一定饿了,快吃吧。”
嬴辛看着碗里饭菜,轻轻一嗅,他抬起脸,“怎么和以前的不一样。”
奴仆眼底的鄙夷一闪而过,好歹最后一顿,给他吃顿好的,没想到山猪吃不了细糠,还犹豫起来了。 “我特意给你买的好肉好菜,快吃吧,都是我舍不得吃的东西!”
嬴辛黑眸看了他片刻,血淋淋的指尖伸去,从碗里抓了团饭。 一栏之隔,他看了看死死盯着他的奴仆,还有面露紧张的侍女,忽而很乖巧地唤了声“圣王大人。”
奴仆吓得赶忙捂住他的嘴:“别乱叫......唔?!”
男孩将手里的饭塞到他嘴里。 短短一刻,奴仆惊恐的瞪大眼睛,眼球中,倒映出嬴辛漆黑的瞳孔。 他微微歪头,一脸天真的问:“好吃吗。”
奴仆痛苦地捂住喉咙,窒息般在地上打起滚,发出濒死的哀嚎。 侍女尖叫着浑身颤栗,腿一软,跪坐在奴仆尸体边。 视线中,一只小手递来,就像那日递去洁白美丽的藤花一般,“圣王夫人,你也尝点吧。”
嬴辛很快被放出地牢。 他的父亲,暮古圣地的当代家主外出回来了,不知怎么,顾念起一丝父子情。 三爷夫人虽恨,却不敢违背圣主的命令。 嬴辛没有再回幽庭,圣主将他交给了梅夫人抚养。 六梅宫,雪落梅枝,幽香弥漫,风景美如画。 嬴辛被带进去的时候,穿着柔黄色衣裙的梅夫人,正陪一个比他长几岁的小孩放纸鸢。 看到他时,那双温柔的杏眼露出疑惑之色,听闻圣主的吩咐,梅夫人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将怀里的嬴桀交给贴身侍女,转身温婉地微微一笑,朝嬴辛伸手道:“好,过来吧。”
嬴辛记得梅夫人,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对方来看望过他,还给他疗过伤,喂了粥。 他犹豫地抬起手,梅夫人贴心地避开嬴辛受伤的地方,握住冰凉小手。 “外面冷,快随我进屋。”
嬴辛黑眸望着握住他的手,女子长指纤细,带着从未有过的暖意。 嬴辛抿了抿唇,小身体被牵着跨过门槛。 他在六梅宫住了下来,尽管宫里的人并不待见他,但梅夫人待他很好,他身上穿着的衣物,都是梅夫人亲手绣的花样,嬴辛在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 可惜好景不长,梅夫人病了。 嬴辛正在修习法术,听闻后,丢下剑跑了去。 屋内灯火明亮,门被推开。 梅夫人一副病容坐在床边,正给睡熟的嬴桀盖被褥,室内的烛火落在她脸上,梅夫人满眼温柔。 嬴辛不自觉停下脚步,将大喘的气咽回喉中。 梅夫人扭头看到门口男童,盖被子的手一顿,指尖微微掐紧,身体轻侧下意识将嬴桀遮了遮,随即挤出一抹笑:“九嚣,你怎么来了。”
九嚣是他的字。 嬴辛沉默地捏紧小手。 他看得出来,梅夫人其实有些怕他,他想,许是因为那些宫人私下说的传闻。 嬴辛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学着弯起嘴角,使自己瞧得人畜无害些。 梅夫人一病数月不好,甚至越发严重。 黑云聚集在苍穹之上,冷雨沙沙落下,嬴辛在自己的屋子里,点灯察看快翻烂的药籍,反复确认后,他揣上几株自养的药草,朝梅夫人的房间走去。 长廊转角处,梅夫人的贴身侍女和一行人端药走过。 贴身侍女无不怨念道:“梅夫人身子骨一向很好,突然病重,久久不痊,一定是那小邪魔克的!”
“可不是吗,”她身旁一人,讳莫如深道。 “他出生时,就克死兰夫人,一声啼哭,满殿神佛祖像尽数倾倒,此等魔物,大祭司都说了,他是个天煞孤星,只会带来灾厄,靠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唉,梅夫人就是太顾念与兰夫人的情谊了,也不为桀公子想想,说到底,小邪魔也是圣主子嗣,要是......” 几人说着,侍女眼角余光看到转角地面,放着几株湿漉漉的灵草。 其中一株,染了血般乌红。 贴身侍女拾起,难以置信道:“这是血灵草!”
血灵草是以精血灌溉长大的稀珍药草,这般大小,至少得培育上千年。 “谁啊,把这么珍贵的灵草,随意扔在此处。”
“管他呢,先给夫人拿去制药。”
...... 躲在暗处的嬴辛,看向侍女们折返的房间,盯了室内灯火许久,锦袍小身影闷头走进雨幕。 圣地极为广阔,六梅宫与他原来住的破院相隔甚远,说是翻山越岭不为过。 踏出宫门,天色黑沉,嬴辛不知该去哪。 但他想,得离六梅宫远些,越远越好。 冷冷的雨打在身上,黑夜里,嬴辛漫无目的的跑了会,实在冷的受不了,在间柴房外的草垛里躲起来。 熬了几夜,他浑身湿漉漉的闭了眼,半梦半醒。 夜深,他感觉全身冰凉,头晕目眩,颤抖的睫毛难以掀起。 额头烫的厉害,柴房废弃多年,积灰甚厚,没人发现干草垛里蜷缩的身影。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嬴辛昏沉的意识,听到一声细弱的“喵”。 没一会,点点绒毛蹭过他脸腮,柔软到不可思议。 那些软软的绒毛,冷夜里,带着白天晒足阳光的温暖气息。 嬴辛睁开眼,一只小猫用毛茸茸的脑袋,来回轻蹭着他,似乎想把他叫醒:“喵~” 雨还在下,嬴辛艰难的坐起来,将脚底打湿的小猫抱到了怀里,他垂下眼帘看了许久,轻声问:“你也没地方去吗。”
小猫在他怀里挨蹭,嬴辛白嫩的手摸了摸那脑袋,眉眼微弯:“没关系,以后我们一起。”
他在六梅宫学到很多,可以养活他们的。 没过几天,梅夫人病好了,嬴辛听到这消息,松口气的同时,脑袋沮丧的耷拉了很久。 原来真的是他,他真的是会带来灾厄的人...... 嬴辛小手握着长长的笔,沾墨,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圣地之主,一封交给梅夫人。 他想,他还是适合一个人。 “你应该不会......算了,”犹豫许久,嬴辛还是把小猫放回了相遇的地方。 他独自回到原来的住处。 第二天早上,那被他堵住的墙洞外,传来抓挠的声音,嬴辛没有再如以前小狗般趴在那,看向洞口另一边。 他已经知道了礼义廉耻,他推开没了锁扣的大门,绕到墙壁另一面。 晌午阳光明艳,小猫灰不溜秋的绒毛,都被照的金灿灿,暖洋洋,它叼着比自己还大的池鱼,一双懵懂黑圆的眼睛,用爪子抓挠着洞外石,想要进入庭院。 发现男孩身影后,小猫晃晃脑袋,走到他腿边,环绕着蹭了蹭,仰头示意嘴里的猎物。 “喵呜~” 小孩连爪子都没有,怎么捕猎呀。 一人一猫在幽庭里住了下来。 春去秋来。 这年,嬴辛六岁。 圣地试炼,十岁以上的孩童就可以参加,这年破天荒的,圣主让年仅六岁的嬴辛参与。 嬴辛得了第一。 他站在最高最耀眼的圣地图腾边,底下是长老们难看凝重的脸,身旁是得了第二,面目近乎扭曲的嬴桀。 圣主笑了笑,拿起闪烁的图腾:“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嬴桀跟在嬴辛后面,到了没人的地方,仗着年长几岁,他用蛮力将嬴辛推到在地:“你怎么做到的,背地里,可劲修行了吧!”
嬴辛六岁,已炼气中期,嬴桀压根不是他的对手。 他只是不想与他动手罢了,嬴辛拍了拍衣上灰尘,起身道:“梅夫人可安好,我许久未去请安了。”
嬴桀“呸”了声,“别假惺惺,你要是真的感念我娘对你的恩情,你还跟我争?邪魔就是邪魔!不知感恩,离我远点!”
嬴辛长睫低垂:“我没有与你争。”
他若要与嬴桀争,对方连第二都拿不到手。 试炼地,他还为嬴桀除去了许多威胁,否则,他连第二都拿不到。 嬴辛不想与之冲突,每次遇到嬴桀,都是能避则避。 试炼第一,让他短时间内,成为众矢之的,圣地明里暗里的目光都投幽庭里。 嬴辛并不畏惧,一如既往抱着自己的小猫,安分地待在院子里。 嬴桀回到六梅宫,将桌面琉璃盏“啪”的打碎,掀桌踹椅。 父主偏心,让那个什么嬴辛参加试炼,如果没有嬴辛,他就是第一了! 那邪魔,实在可恨,整天待在幽庭里摸猫垂钓,不见修行,灵力却长得比谁都快,自己还比他大几岁呢。 可恨,实在可恨! 室内砰砰咚咚的动静,惊动了外面宫人,一行人赶忙进屋,其中一个手里还牵着正溜的五条狼犬。 嬴桀饲养了很多灵宠,这几条狼犬,是他最喜欢的,宫人都好生伺候着,养的脾气大,一个比一个威猛凶煞。 嬴桀平日看到狼犬,早上前喂食了,今日烦躁的很,瞪了眼就让宫人带走。 宫人听命,正打算带五犬离开,嬴桀落在大狼犬身上的目光一顿,忽而弯起嘴角。 “等等。”
* “嬴辛,那日对你出手,是我不对,”嬴桀站在院门外,望着男孩稚气的脸庞,低头道,“我娘让我来道歉了。”
嬴辛小眉头微微蹙起,嬴桀在他印象中,不是会道歉的人。 “我娘昨日旧疾复发,卧病在榻,晚上还念叨你了,” 嬴辛愣了愣,逐渐长出指甲的指尖,蜷了起来。 嬴桀将腰间宫玉扯下,递给他:“这是门玉,你快去六梅看看她吧。”
宫玉冰凉,带着丝丝梅花香,嬴辛攥在手里,抿唇点点头。 他没有过多的想什么,回屋里,拔了些栽种的灵草,拿着玉,一路小跑去了六梅宫。 嬴桀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恶意地弯起嘴角。 他转过头,看向了庭院里,晒太阳打滚的小猫。 呵。 嬴辛赶回来的时候,院里牢树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见了...... 他的小猫、不见了...... 几簇染血的猫毛,被冷风吹着挂在了枯藤小白花上,摇摇欲坠。 “哈哈哈哈——” 太阳落下的时候,好几个嘻嘻哈哈的孩童笑声,在座偏僻的冷宫里回响。 宫内,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里,五条人高马大的狼犬,舔着血淋淋的牙尖,嘴里还叼着小猫的残肢断节。 “这表演真好看,”嬴朗拍手叫好。 “嬴桀,你在哪找的猫,倒是有几分厉害,被关在里面挣扎了这么久,花狼差点被它抓瞎了眼,若非被关在笼子,逃不了也施展不开,恐怕,这几头狼犬都不是对手!”
“荒谬,”嬴桀冷嗤,“那点厉害算什么,还不是被我五条狼犬,咬着脑袋甩来甩去,围着戏耍,最后全身都像破布娃娃一样撕扯开了!”
“哈哈哈,正是!”
嬴绝道,“话说那猫是个哑巴吗,为何不叫一声,还想听听惨叫的。”
听到这话,嬴桀笑吟吟的脸黑了下去。 哪里是哑巴,他就听过这猫对嬴辛喵喵的叫。 想到在铁笼里挣扎了许久,直到最后,依旧保持战斗姿态不肯惨叫一声的小丑猫,嬴桀心情不悦地踹了脚牢笼,让人把狼犬放出来。 “还给我。”
一个声音忽地,在后面响起。 嬴桀回头,大门处,一个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年幼的男孩,站在黄昏中,瞳孔如墨,面容却像雪一般白。 “我的猫,还给我,”他低声,稚气的嗓音带着几不可查的颤。 嬴桀第一次听到嬴辛有点害怕的声音,他露出稀奇的笑,想了想,回头指向了铁笼间的斑斑血迹,充满腥臭口水味的猫毛。 “看不出来吗,辛弟弟,你的猫......到处都是哈哈哈......” 他身后嬴绝与另个孩童,跟着大笑起来,只有嬴朗愣住,惊愕地微微退了步。 竟然嬴辛的,疯了么。 黑眸里最后一丝期翼幻灭。 铁笼里,狼犬一个个狰狞的张着大嘴,嘴里流着混血的口涎,凶恶可怖,有的还在嚼着什么。 狂笑声、咀嚼声齐齐落地,仿佛惊雷劈裂了天空,冷雨刷刷落下。 嬴辛瞳孔剧烈缩着,只感觉眼前的东西都碎掉了,身处在地狱一般。 阴暗,冰冷,让人窒息的漆黑地狱。 他视线被血色覆盖,一步步朝铁笼走去,铁笼四周,第一个察觉不对的嬴朗,快退了步:“嬴辛,我不知道是你的猫,我会魂魄之术,可......” 嬴桀瞪了他一眼,旋即得意洋洋的摸出一座盏灯:“没用,这残魂已经被我扔进七刹灯了,嘿嘿,它现在应该魂飞魄散了吧。”
嬴朗大惊:“嬴桀!”
“慌什么?”
嬴桀冷声,站在高台朝底下的小身影望去,一脸轻蔑,“出来,把他按住。”
几个金丹侍卫瞬间将扑向他的男孩按倒在地。 嬴辛挣扎着,双目如染了血般赤红,身上逐渐弥散出阴冷的魔气,嬴桀丝毫不惧,笑吟吟道:“果然是邪魔,我如实告诉父主。”
意识到不对,最先赶到的梅夫人,看了眼疯了般挣扎的男孩,腿一软。 滔天的魔气,很快引来了圣主、长老,一大半人聚集在冷宫里。 圣主冷眼看向被压跪在地的嬴辛,又看了看嬴桀,视线最终落在了七刹灯内。 他不在意嬴辛身上的魔气,毕竟从小孩降生起,就如此了,他看着闹哄哄的场面,拧眉道:“谁拿走的七刹灯。”
嬴桀没想到父主既不问铁笼猫犬,也不问嬴辛身上的魔气,单拎出七刹灯。 他心虚的摸了摸鼻尖:“是辛弟弟,我也是刚赶到,母亲旧疾发作,我今天整日都跟在母亲身边,不曾去过圣堂。”
“是这样吗。”
圣主问穿着柔黄衣裙的女子。
梅夫人捏紧手绢,对上微微抬起的赤眸,她咬着唇,避开了小孩的视线:“是,一定不会是桀儿......” 什么猫猫狗狗的生死,都是小事,小孩间打闹,盗取七刹灯,才是大罪! 嬴辛颤了下唇,随即低低笑了起来。 还充满孩子气的稚气笑声,响彻冷宫,不知他为何不怒反笑,但那略带沙哑的笑声,却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味道。 包括圣主。 “夫主......恐怕等不到及冠,你就控制不了他了,我、我倒有一计......地狱痋,”女人剪影倒映在窗口。 走出圣殿后,被扇了一巴掌的嬴桀,委屈地唤了声“娘。”梅夫人将手帕几乎撕碎,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半晌,到底是亲骨肉,且木已成舟,她叹口气将嬴桀抱到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有娘在。”
唉。 希望兰姐姐在天有灵,莫怪她。 事到如今,她别无他法。 母子俩在檐下相拥,朝岁捻叶站在空旷的不远处,望着他们,表情淡到有些漠然。 原来地狱痋是这么来的。 找到因了。 还差最后一点。 幽庭内,月亮的斜光照在枯藤上,秋冬交错的傍晚,有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一个男孩沉默地坐在池边,手里碾着朵藤花,一点点揉碎。 夜越来越深,雨落下来,淅淅沥沥打在池面。 这是他被种下地狱痋的第一晚,凄风苦雨的夜晚,耳边的雨滴声渐渐被抽离,视线中的月光也逐渐变得暗淡。 赢辛坐在冰冷的池岸,陷入无尽的黑暗。 他的怨憎,与黑暗一起增长。 一个修长的青影悄然走近,背着月色,举着一柄红伞挡雨。 “看着我。”
他低声。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嬴辛微微愣住,眼前昏暗的一切,像重新被绘上了颜色。 他抬起头,青年垂眸看他,月下宛如神祇,眉眼竟有点淡淡的柔和。 “可以醒了。”眼前的画面一散,犹如破碎的镜子,宛如从梦中惊醒,嬴辛睁开眼,视线被一片落叶挡住。 他愣了愣,甩开叶子,一抬眼,便看到张朝他挑眉的清冷面容。 距离很近。 坐在礁石上的青年,斜眸瞅了眼,示意少年还抱着自己腰肢的双手。 “还想抱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