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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昭德翻阅着手里刚刚整理好的卷宗材料,习惯性地摸出烟盒,抽出一支,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又放到鼻翼下嗅了嗅,随后又有些不舍地放进了烟盒里。这是他开始戒烟后的第三个星期了。转念想了想,他还是重新拉开了抽屉,把依旧满满的烟盒放了进去,轻松地吐了一口气。
这是一起充满了戏剧性的离婚案件,也是凤凰山林场巡回法庭设立后受理的第一起离婚案件。 在充满期待的新婚之夜,身穿人生最美丽盛装的新娘,还没有从新婚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却茫然发现新郎不见了踪影。她百思不得其解,在孤独和寂寞中痛苦地煎熬,一个人独守在处处都是喜庆贴花的洞房里,等了一夜也没有能等到与她曾经青梅竹马的新郎。 第二天一早,满脸泪痕的新娘由自己娘家人陪着,两个怒气冲冲的哥哥边走边骂地跟在她身后,一行人直接来到了设在林场的巡回法庭,递上了一份匆匆忙忙写就的起诉状,要求和莫名消失的新郎离婚。 一大群关心的亲友和怀着好奇心看热闹的乡邻,陆陆续续地跟在后面,也赶到了巡回法庭。法庭设在林场场部大院子外面一处单门独院的庭院里,大门外挂着白底黑字的“凤凰山林场巡回法庭”的牌子,显得简朴而庄严。 凤凰山在县城的东南,绵延数十里,两条高耸的山脉纵横交错,远看如一对伏地昂首的凤凰相守相望。山间林木葱郁,清泉甘甜,溪流过处,花香袭人。凤凰山林场有一千多名职工,加上家属约有五千多人,平时邻里和睦,除了偶发的民事案件,总体上是一个比较和谐的相对封闭的社区。 为了方便边远地区的群众诉讼,县法院决定在林区设立一个巡回法庭,规定每周的第一个工作日,也就是每个星期一,从院部派出一名法官和一名书记员到巡回法庭就地办案,处理当地居民提起诉讼的一般性民事纠纷。 林区巡回法庭刚刚挂牌后的第三个星期一,宇文昭德和书记员小王第一次轮流到巡回法庭值班。刚刚在巡回法庭的办公室里坐下来,法庭的大门外便传来了阵阵嘈杂的人声,随后陆陆续续进来了一群神情沮丧大声嚷嚷着的男男女女。 书记员小王望着眼前的场景有点懵,看这群人穿着喜庆的样子,她实在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送亲的队伍送错了地方。直到看清了一个男子伸手向她递上来的诉状,她才终于想明白这是新娘的一家人,是来要求和新郎离婚的。可她左看右看,那个被新娘告上法庭的新郎却并不在现场。 “现在,整个林场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话。”新娘凌媛脸上的妆容还没来得及卸下,两行泪痕清晰地印在脸上,看着新娘落寞无助的神情,宇文昭德和书记员小王心中生出无限感慨。
代替伤心的妹妹递交诉状的,是新娘的大哥,他把诉状递到小王手里的时候,忍不住满腹怒气愤愤不平地骂了起来:“这个没皮没脸的畜生,我就没见过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他不是丢了我妹妹的脸,而是丢了他家祖宗八代的脸。”二哥心疼地看着坐在一边又开始泪流满面的妹妹,拳头捏得咯咯响:“以我以往的脾气,找到这个畜生,我非要扒了他的皮。他真是不配做人,难怪他爹还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狗子,他就是一条改不了吃屎的狗,改不了狗的本性。”
望着气愤难平的新娘和她的娘家人,宇文昭德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等他们慢慢平静下来,宇文昭德让小王当场给原告凌媛办理了登记立案的手续。 为了更多的了解这件离婚案件的来龙去脉,宇文昭德一边详细地询问原告凌媛与被告杜少友结婚前后的情况,一边让书记员小王做好询问笔录。这才知道了新郎杜少友在婚礼结束后,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似乎是因为有一个幽灵般存在的女人。 凌媛和杜少友都是凤凰山林场的职工。两家虽然不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但相距的不算远,只隔着一条几丈宽的溪流。一个住在东边的村子里,一个住在西边的村子里。溪流上有一座几块巨石形成的天然的石桥,因为两家长辈们之间的关系很亲近,俩人从小便是形影不离的玩伴,石桥便成了他们的鹊桥。 凌媛和杜少友虽然性别有异,但两个从小玩到大的伙伴却依旧流连在迷人的山水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们俩人虽无意说出口,长辈们却有心要成全。 春末的一天,杜少友的父母提着打来的野兔,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到了凌家。平日里就来往密切的两家人坐到了一起,酒酣耳热之际,杜少友的父母向凌媛的父母提出了愿结为亲家的心事,凌媛的父亲高兴地说:“我们做父母的是没有意见的,只要他们年轻人谈得来,他们两个人都愿意就可以了,我们当然是乐意的。这两个孩子从小玩到大,也该有一个好的结果了。”
听了凌媛父母的话后,杜少友的父亲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转过头来望着身材高挑,面若桃花的凌媛笑着说:“媛媛啊,给你杜伯伯做儿媳妇吧,你父母都点头同意了,你不能让我这张老脸下不了台啊。”
凌媛正端着一盘菜从厨房里送过来,听了杜少友父亲的话却不置可否,只是红了一下脸,笑着把菜放到桌子上就转身离开了。杜少友的父亲望着凌媛的背影笑着说:“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这样害羞。”
杜少友原本也是坐在他父亲的旁边陪着喝酒的,正准备起身给凌媛的父亲敬酒,看到凌媛没答话就走开了,便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心事重重地也跟着走出了屋子。 凌媛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杜少友,又转头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在屋子里说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她这才认真地问道:“杜伯伯这么说,这是你父母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你是什么意思?你平时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的。”
杜少友左右旁顾了一下,看了凌媛一眼后,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我没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思,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孙悟空,能钻进你肚子里看看你究竟想什么心事。”
凌媛对杜少友的态度明显有些不满,她像平常一样遇到他不愿意直接回答的问题便坚持穷追到底,从来都不会含含糊糊地放过去。
杜少友虽然也习惯了凌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但不知为什么内心里却有了一些抗拒的情绪,他抬起头望着凌媛说:“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总是还要问。”凌媛红了脸生气地说:“对,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就是不愿意说,是不是?我怎么问,你都是不愿意说?我为什么总是要问你?因为你从来也不让我放心。你是嫌我烦了吗?”
“不是。”
杜少友察觉到凌媛有些恼了,他是不想和她发生争执的,心里却又不想说的太多。他跟着父母到凌媛家之前,父亲并没有和他说要向凌媛父母提亲的事。在他们看来,这件事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根本就不需要听听他的意见。所以,他父亲刚才当面向凌媛父母正式说出来后,他忽然感到有些懵。
凌媛并不知道杜少友父母来之前没有和他商量,她只是对杜少友表现出来的淡漠非常不满,便又步步紧逼着追问道:“既然不是,那你就要说明白,你究竟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你这样不阴不阳的,是不是心里并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杜少友立刻有些紧张起来:“你胡说什么,我没有说不愿意和你在一起啊。”
凌媛又看了一眼杜少友后嘲讽地追问道:“你既然愿意和我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去找那个女人?”
杜少友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她说前些天上山采了些药材,托我有空去城里的时候顺便帮她卖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个忙还是可以帮的,我就去了她家拿了过来,这些药材还放在我家里,不信你可以去看。”
凌媛半信半疑地看着明显有些心虚的杜少友问道:“你要是没有什么歪心思,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事,你紧张什么?你是不是在说谎?其他的事,你要是说谎了,我可以原谅你,这个事你要是说谎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我没有紧张啊,我紧张什么了?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谎话啊?你不能这样说我,你伤到我了。你不应该这样子和我说话的。”
杜少友极力掩饰着。
“我伤到你了?那我向你道歉。你说你没有紧张?那你额头上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多的汗来?”凌媛又步步紧逼地追问道。
杜少友终于镇静下来,不再感到紧张了,他笑着说道:“你总是喜欢瞎猜,我不光额头上有汗,身上也有汗,是刚才和凌伯伯喝酒喝的。我尽管有些酒量,但只要喝下一杯酒,头上就会冒汗的,身上也会冒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凌媛看着杜少友狼狈的样子,语气慢慢地和缓了下来:“算了,不和你计较了。我现在要你保证,保证娶了我以后,不许再碰任何女人。你举手发誓!要说到做到。不然,我是不会答应你爸妈的,也不会答应你的,不会答应任何人的。”
“我保证不碰任何女人,说到做到。”
杜少友像往常一样举起右手,伸出中指和食指发誓道,这个动作他和凌媛已经玩了十几年了,从小玩到大,成了平时必修的功课。
凌媛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这还差不多,以后不许你去找那个女人,你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个狐狸精吗?她就特别地喜欢勾引你这种愣头青的。”凌媛说的那个女人,也是林场的职工,因为离过两次婚,说三道四的人就多了,众口难辩,久而久之就成了林场里公认的不能亲近的女人。林场的女人们,只要是结了婚有男人的,自然便会反复地告诫自己的男人,一定要离这个女人远一点,远一点,再远一点,凌媛对杜少友提出警告,在她看来只不过是在结婚之前的例行公事罢了。 让凌媛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人竟然真的搅乱了她的新婚之夜。虽然杜少友到现在还没有踪影,也不知道他真正去了哪里,但凌媛可以确定,他的失踪一定是和那个女人有关的,她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只能是和那个女人有关。 宇文昭德看着凌媛的父亲老凌,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新郎不在的呢?当时有没有找呢?他可能会去哪里呢?他究竟去了哪里呢?”
老凌叹了口气:“我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的,媛媛发现杜少友不在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回家了。她也没有说,就一个人呆呆地和衣躺在新房里。直到天亮了,老杜才发现了异样。看到媛媛一个人在房里,哭肿了眼睛,他才感觉到出了大事了。他一大早就四处去找了,一直到现在好像也没有找到杜少友。看得出来,他也是被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急疯了的。现在还在外面到处找,我们还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杜少友。”
凌媛看着自己的父亲说:“还能去哪儿?他一个大男人,既不会无声无息地被野兽吃了,也不会醉倒在哪儿,却没有人发现。只能是有意逃避,只能是被狐狸精迷住了,还能去哪儿?我昨夜想来想去,知道他是故意的,不然不会是这样的。我找到他也没有用,你们找到他也没有用。有什么用呢?他是一个大活人,腿长在他身上,他爱去哪去哪,我能整天看着他,捆住他吗?我是被他装出来的假相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