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虐食者,你也没有母体可以借用,想要活化出血肉堡垒,全靠脑核本身。但这里面残余的神力实在少得可怜……嗯,它大概只能使用一次,最多持续两个时辰,并且体积也小得多,不可能像赤峰矿洞这样错综复杂。”
红将军道,“你可以把它看作一件法器,若能诱使敌人进入战斗,你会占据不少优势。具体怎么用,到时你自行摸索。”
只凭一点神力,就可以凭空化出整座血肉堡垒?贺灵川觉得,红将军对于“少得可怜”的定义跟他不太一样。不过想想她其实是天神弥天,这仿佛也不奇怪。 拿着虐食者脑核,贺灵川顿觉这几个时辰的苦没有白吃。不过想起这枚脑核得来的代价,他又笑不出来。 “对了,你动用虐食者脑核多半会惊动津渡母,毕竟它们一脉相承,只要这位津渡母还存在的话。”
贺灵川小心翼翼:“会有什么后果?”
“只要你不向它顶礼膜拜,不求它神降,通常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后果。”
红将军悠悠道,“但它会记住你。”
被神明记恨会怎样?贺灵川理解这里面的潜台词是非必要不使用。 他还有一个疑问。 “这个任务……”为什么会派给巡卫?贺灵川犹豫了一下,“不,没什么。”
“我们刚发现,这一次降临人间的津渡幼崽里头有虐食者。”
红将军好像能听出他心中所想,“不过,就算没有虐食者,这个任务也确实不该派给你们。”
她说不该,就意味着回城以后,有人要承担责任,有人要付出代价。 月上树梢之前,一行人终于返回赤峰镇。 从无人的荒野归来,红将军脸上自动生成一副蛟首面甲,用黑蛟的狰狞将自己的面貌隐去。 贺灵川偶尔打量一下,蛟首面甲后头仿佛是一片黑暗。 是的,正常人配戴面具,至少会露出一双眼睛。那么眼型、眼纹、瞳距还是瞒不过熟人。 但是红将军的面甲很古怪,蛟眼里面一片虚无的暗黑,即便她走进明亮的室内,好像光明也根本照不进去。 红将军一身暗红缀黑的铠甲精密威武,胸前缀一个暗金的蛟头,如今再配上这种面具,凛冽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赤峰镇的镇民出来围观,有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见到红将军第一眼,就被她吓得嗷嗷大哭。 再转头,贺灵川居然在这里看到了老熟人胡旻。后者冲他笑了笑,先去给红将军小声汇报几句,才过来跟贺灵川打招呼。 队伍进入室内,重伤人员都被送去安顿,红将军走到昏迷的女子身边,伸手在她面上轻轻拂过。 这女子咿呀一声醒了。 她面色惊惶,想坐起却又无力。 这张脸对贺灵川来说很陌生,原来津渡母给鬼胎找到的人类母亲,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猜错了啊? 红将军的声音平淡如水:“你五脏损毁,回天乏术,现在没痛到满地打滚,是因为虐食者往你身体当中注入的毒液有麻醉效果,我就不解掉了。”
尽管做了处理,她身下的担架还是被染红了。 血根本止不住。红将军现在不唤醒她,她会一睡到死。 “虐食者?”
女子颤声问,“是说我的孩子吗?它怎么样了?”
“死了。”
红将军道,“它以你的身体筑造堡垒、消化食物,算起来你们合伙吃掉了二百多人。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我没吃人。”
女子努力摇头,“我只祈求天神,让我脱离苦海。”
红将军冷冷道:“求拜天神者不知凡几,但鲜少有人会被津渡母响应。”
否则鬼崽不得满世界乱跑? 女子流泪:“我的命太苦了,我……”她以为自己是用诚意感动天神。 “你求拜哪一尊天神?”
“瑶、瑶矶。”
女子低喃,“神明回应我了,说我会有可爱的孩子,从此再也不用受人欺侮。”
掐指一算,这两个承诺仿佛都实现了。 红将军又问:“你为什么来赤峰镇?”
“天神本要我暂居盘龙城,但我、但我不小心早产了。”
女子越发虚弱,“盘龙城要搜捕我的孩子,我只好搬出来,可是外面天寒地冻,我找到一个驿站想偷点吃的,结果……结果孩子们又吃人了,我就往北来了。”
她哭道:“天神很不高兴,要我去个人多的地方。但我走到半路就生下了老幺,后面的事……都不记得了。”
胡旻在边上插嘴:“你在矿洞附近生下了鬼崽?”
“好像……是吧?”
女子想了好一会儿,“我昏倒前,看见一排矮房子。”
胡旻小声嘀咕:“这样说来,都是意外?”
“赤峰矿洞附近人烟稀少,绝不是建立血肉堡垒的好地点。”
红将军对众人道,“津渡母会以救赎为名,诱骗饱受苦难的女人为它生下鬼胎。不过这一次,它好像所托非人。”
贺灵川忍不住问:“它为什么不换个人选?”
“许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红将军答道,“盘龙地界内的居民,已有信仰。”
盘龙城势力范围内的领民,当然多数信奉弥天。 对于自己的基本盘,天神抓得很牢嘛。 红将军好似已经问到自己想要的情报,转身离开。 柳条见女子脸色越发苍白,取了一碗水来喂她,一边道:“不要哭了,节省体力。”
“那样的日子,我过不下去。”
女子却抓着她的手,眼泪淌得更快,“我有什么错呢?要受那样的苦。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孤苦伶仃了。”
贺灵川在边上看着,忽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有人问起她的名字,女子看向他:“芸姑,我叫芸姑!我是滦城人!我家从前、从前……” 她后面又喃喃几句,声音越来越轻,终至不闻。 柳条探了探她的颈脉,摇头:“没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交代赤峰镇民料理芸姑后事。 贺灵川依稀记得,滦城也曾在盘龙荒原的地理版图上,大约是十二、三年前,被仙由国抹去了。 一同被抹去的,还有很多平民的人生。 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生命的最后一个月却搅得满城风雨,直到现在被碾作尘泥,重归于寂寥。 这屋里有点闷,贺灵川抓着胡旻走去外头,递给他一片嚼烟。 胡旻放进嘴里嚼了几下,舒舒服服呼了口气: “你这回吃了好大苦头,有人要跟着倒大霉了。”
“怎么?”
“这种任务,至少该让大风军来执行。”
胡旻拍他肩膀,“兄弟,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我知道,红将军也说了。”
贺灵川问他,“对了,红将军怎么亲自来了?”
“上头查出赤峰镇的胡里长瞒报了矿洞的真实死亡人数,少上报一半不止;并且他还故意拖延两天,先给别人通风报讯,说洞里有妖怪作祟。对方给他派来一支队伍剿妖,大约四五十人,结果全军覆没。”
“先告诉别人?”
贺灵川一怔,想起瘦子的发现,“是了,赤峰矿洞出金子,这消息别人不知道,胡里长必定知情。”
“他们在洞里偷采黄金,没有上报盘龙城!”
胡旻也撬开了胡里长的嘴,获知一些内情,“这里出事,他首先报给自己的上线,对方想要抢先除妖、息事宁人,却没料到洞里的点子扎手。”
“这一窝妖怪又去北边吃了一整村人。”
胡旻叹道,“只剩三只,却这么能吃,红将军就判断其中出了虐食者。那就不是普通军队可以对付的了。”
“要不我怎么跟你说,这回有人要倒大霉了?”
他嘿嘿一声,“差点让虐食者在赤帕高原扎根长成,这是多大的责任!”
贺灵川瞅着左右无人,勾着他脖子悄声道:“再问你个事,红将军一直是这样的?”
“哪样?”
“没事也戴着个面具!”
“呃。”
胡旻耸肩,“所以我先前才跟你说,我词穷,形容不来。”
“红将军——”他看向大屋一眼,声音下意识压到最低,“在战场上、在公众面前,通常以面具示人,只有私下里才露出真面目。我听说这是上古神明的作战习惯。我再跟你说个很早以前的事儿。”
“几年前红将军刚出现,大家也好奇得要命,偏偏她深居简出,旁人没什么机会遇到她。恰好有一次支援外城,是长途奔袭,大家就打赌她的真面目几天内会被人看见。”
“然后?”
“然后所有人都输了。”
胡旻叹气,“无论任何时候,红将军都没摘掉那副面甲。”
“她一个人用饭?”
打起仗来,哪有那么奢侈的条件? “厉害在这了。”
胡旻压低了声音,“据他的亲卫说,红将军不吃饭、不喝水,甚至不用上茅房!”
“不吃不喝当然不用上茅房了,没进就没出。嗯……”关注点好像错了。 “红将军从来精神奕奕,不需要睡眠。”
胡旻苦笑,“两年前拔陵和仙由联手进攻西滩,红将军一连指挥七日七夜,片刻不歇,精力无穷无尽。”